兰淅是被热醒的。
阿雪的额头贴着他的胸膛,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床单传递过来,兰淅觉得自己心口都快被烫化了。
“阿雪、阿雪?”兰淅打开放在床头的手电,轻轻拍打着阿雪的脸蛋,掌心触碰到的温度高得不可思议。
阿雪濡湿的眼睫轻颤,吃力地掀起眼皮,一双盈着水光的绿眼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小孩儿似乎已经被烧坏了大脑,兰淅唤了许多遍才转过脸,幼猫一般在兰淅掌心蹭着。阿雪出了一身的汗,银色发丝黏在额头与脸颊,被兰淅轻柔拂开。
“阿雪,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阿雪脸颊潮红,静静望着兰淅,好半晌才点点头,说:“兰淅,我好疼啊。”
“哪里疼?”先前给阿雪换下湿衣服的时候,兰淅检查过阿雪并没有外伤,若说受伤,那就只有阿雪硬生生挨下方有才横扫的那一下,“是不是小腹?”
翻涌的自责和愧疚几乎是灭顶的,兰淅怪自己没有早点看出来,然而阿雪却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手……腿也疼。”
阿雪无法形容那种疼痛,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用力拉扯他的四肢,叫骨头错位生长,让皮肤强行绷直,同时,还有另一股力量不断涌进他的身体。
撕扯与充盈,截然相反的力量碾压着他幼小的身躯,让他时时刻刻挣扎在深渊。
唯有兰淅微热的掌心,才能稍稍抚平这种疼痛。
阿雪抽抽鼻子,小小声地说:“摸摸。”
兰淅没听清:“什么?”
他凑近,阿雪又说了一遍,“摸摸我。”
兰淅以为阿雪的摸摸就是揉揉的意思,想了想,手掌覆上阿雪的胳膊轻轻推按,“这样还痛吗?”
“不了、唔。”
被兰淅按压揉捏的四肢传来阵阵酥麻之感,竟真的不痛了。
阿雪蜷缩身体靠在兰淅身边,额头贴着兰淅的腿,闭上眼,呼吸慢慢恢复平稳。
兰淅松了口气。
但他突然意识到,不能放任阿雪就这样烧下去。
先前去仓库拿被子的时候,兰淅顺道还去了开在商场1楼的药店。
自然是一无所获。
药店的情况和服装区类似,货架上空空荡荡,仓库亦然。
倒是兰苑小区门口还有一家药店、小区里也开着小诊所,或许会有药。
只不过当时阿雪的情况还没那么糟糕,兰淅觉得没必要冒险折返,现在看来,是不得不冒险一次了。
“阿雪,我去给你找药,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兰淅拂开阿雪脸侧的银发,接着又拿来两床被子给阿雪盖上,留下所有的干粮和一只手电,做完这一切,兰淅匆匆离开商场,闯入茫茫雨夜。
在兰淅离开后,原本对商场避之不及的雨水“哗啦啦”灌入,一条湿漉漉的影子自幽暗处浮现,迈着湿哒哒的步子,跟上了兰淅。
……
兰淅没想到雨竟然下得这么大,原本被大雪冰冻的道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融化,短短几小时,街道上的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及腰的积水,城市的排水功能根本来不及处理,或许要不了多久,整座城市都会被大水淹没。
兰淅淌着水,冒雨行走,只一小段路程,水就淹到了他的胸口。
吸饱了水的卫衣挂在身上又沉又重,休闲裤也变得冷硬非常,紧紧贴着他的腿部,令他无法迈开步伐,更别说水下那巨大的阻力了。
雨水顺着头顶往下淌,眼前的世界仿佛成了“水帘洞”,不论兰淅往哪儿看,都是一股接一股的水流,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分辨周围景象以及方向。
兰淅在水中浮沉,黑黢黢的水面倒映出他狼狈的身影。
想到还在发烧的阿雪,兰淅心下一横,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中。
水下,视野同样一片暗淡。
兰淅刚打开手电,就看到一块手表向他涌来,兰淅侧首躲过,余光里有黑影一闪而过。
兰淅怀疑是自己看错,因为当他调整方向看过去时,那里只有一个路标。兰淅压下心中的不安,摆动四肢,向小区方向游去。
……
水下很静,暴雨的声音像失真了一样,传递到兰淅耳畔,只剩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咕噜。”
兰淅猛地扭头——
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可是,某种针扎似的被窥伺感,像一柄巨斧悬在心头。
兰淅四下环顾,每一个方向的景致,都大同小异,且平平无奇。
越是平静,兰淅越是毛骨悚然。
那股被刺探、被紧盯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愈发令兰淅不安。
“咕噜、咕噜。”
兰淅朝声源看去,依旧什么也没有。
两秒后,兰淅突然奋力向水面游去,挥动手臂的频率加快,哪怕手臂划得酸痛无比也不敢停下分秒。
“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
暗中窥伺的东西仿佛察觉了兰淅的意图,兰淅听到的气泡咕噜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心底滋生的不安也在这一刻到达顶点。
就在距离水面只有一臂之距的时候,兰淅感觉到腰间被某样柔软的东西缠住了。
“!!”
不等兰淅低头去看,缠在腰上的东西骤然发力,将兰淅从咫尺希望拽入无间地狱。
水底,一个体型巨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城市的黑影骤现,急不可耐地将兰淅拖向自己。
与之相比,兰淅就如落在巨象鼻端的蝴蝶,浸了水的蝴蝶翅膀再也飞不起来,只能不停下坠、沉底。
肺部储存的氧气到了头,兰淅“唔”的一下没憋住气,脏污的水液立即从口鼻灌入,熟悉的窒息感淹没了他。
清醒即将走到尽头。
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秒,兰淅感觉到,有一柔软湿滑的条状物撬开了他的唇齿,送入他的口腔。
兰淅被迫昂起头颅,思考能力完全丧失,只能接纳这荒诞怪异的一切。
……
没有人知道,在S级污染区的地底,盘踞着一只足有半个城市那么大的异种。
它依靠吞噬同类、来这里碰运气的异能者,以及,被各个幸存者家园驱逐的、疯掉的人类,不断壮大自身。
它挖空了城市的地底,它的触须在城市的地下排水通道游走,借此寻找它失落的爱人。
是的,爱人。
自它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它的触须、它的躯壳、它的所有,都只是为了寻找爱人而存在。
这里,是爱人气味最浓烈的地方。
它盘踞在此,或粗或细的触须探测过每一寸土地,找了很多很多年,找得肉|体和灵魂都快要崩溃掉!
然后……爱人的气味再次出现了。
“咕啾、咕啾。”
潮湿阴暗的污染区地底,积水与粘液并存,无数触须填充着地底空腔。在这些触须上,生着大大小小的肉瘤,每一颗肉瘤中央都有一条缝,缝隙蠕动、开裂,便露出了里面不停乱动的眼球。
此刻,这些眼球都朝向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个硕大的肉瘤,表面粗糙、坑坑洼洼,正在像心脏一般起伏搏动。
每一次搏动,肉瘤就长大一点,肉色淡去,呈现出透明质感,于是被包裹在肉瘤里的人便清晰可见。
是兰淅。
亦是它的爱人。
这只怪物小心翼翼地珍藏起自己的爱人,所有眼球都注视着兰淅、所有触须都簇拥着兰淅,宛若神明座下,最脏污、也最虔诚的信徒。
只怕任何一人看了这幅场景都得当场发疯!
而兰淅呢?
兰淅紧闭双眼,呼吸平稳,正陷入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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