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向前的秋时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近千米的距离她竟是眨眼间便抵达。在精神触丝即将触碰到应栾川的那一瞬,秋时用力撞开了他,原本冲着应栾川而去的精神触丝纷纷卷向她,将她拉至中阶失序者的眼前,腥臭味扑面而来,獠牙近在咫尺!
救命!
秋时害怕极了,完全没想好下一步的对策,只能故技重施,一拳狠狠揍上去。然而中阶失序者的骨骼硬度显然不是低阶失序者能够比拟的,她的指骨都快碎了也无法阻止它的攻势,只得一手掐着它的咽喉,一手扯着它四散的精神触丝。
头部凹陷进去的失序者吃痛,见精神蛊惑对她毫无作用,怒吼着将她甩了出去。
秋时的脊背重重砸到山谷峭壁上,震碎了无数土块。她哇地吐出一口血,顺着峭壁滑落。
失序者一步跃至她眼前,在秋时满脸的惊恐中,将所有的精神触丝集中成一指宽的一条,触丝泛着不详的黑灰色流动光泽,尖部直直对准了她的额头。
秋时脑袋一片浆糊,不断滚动着从战斗开始系统故障发出的连不成句的乱码。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乱码终于凝聚成一句红色加粗的文字:
【宿主,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秋时只懵了一息,就如同被打通了所有关窍,眼里霎时绽放出喜色,急忙释放出了柿子树精神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柿子树钻出三根枯瘦的树枝并飞速生长,尖端刺破它干瘪的皮肤,深深扎入中阶失序者的脑部。
澎湃的精神力量顺着树枝猛灌入精神体,柿子树顿时光芒大盛,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转眼拔高至三米,打着卷发蔫的叶片全部舒展开!
“吼——”失序者放开对秋时的钳制,一边匆忙退后,一边攥紧三根树枝用力往外拽,想要与她拉开距离。在即将脱离之时,秋时狠狠咬破舌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力,树枝不断延伸追着它不放,又一次牢牢钉进它的脑中,一举攻入它的脑域!
失序者捂着头,像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它爆发出绝望的哀嚎,精神触丝失去掌控,从它的脑袋上枯萎脱落开来,四处蠕动,挣扎着想要寻找下一个寄生者。还未游移到应栾川身边,就被柿子树钻出的另一根树枝尽数拦截并吸收殆尽。
而秋时趁失序者受创无暇他顾时,匆忙飞掠上前,握紧途中随手捡的一块石头,对着它的脑袋狠狠砸下……
她感觉仿佛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只迎合本能不断吸收与摧毁,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意识到有人在拍打她的肩膀时,秋时才从紧绷到极点的精神中抽离出来。
她无言地望着眼前的这摊由自己亲手制造出的烂泥,再一次绝望地想:
好脏……
呕——
秋时紧接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秋时再一次睁开眼时,目之所及是一片辽阔的星空,四周黑黢黢的,高大的树木如鬼影幢幢,仿佛要一口吞了她。她挣扎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块木板上,正被人用一条绳子拖着走。一路颠簸,她因害怕而发出的呜咽声都被抖得一颤一颤的。
应栾川将人拖到一个清澈的水塘边,扔下绳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要是换成另一个人,指定以为他在挑衅。
然而秋时见到他时的安心很快就替换成了惴惴不安,她颤巍巍地问:“怎、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半晌,他才认命般悠悠叹了口气,蹲下身解开固定住她的登山绳,甚至还好心地将她搀扶着坐了起来。
秋时这下连头皮都在发麻了,好想问他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可又担心自己会错了意。
她看着应栾川搜寻了一圈扒拉来一捆枯枝,又熟练地生起火堆取暖,然后两人就这么坐着继续大眼瞪小眼。
一阵死寂的尴尬围绕在两人周遭。秋时忍不住脚趾开始抠地。
幸好此时巡视完四周安危的北极燕鸥俯冲了下来,它围着应栾川飞了好几圈,在脑中与他交流信息。
就在秋时以为他会收回精神体时,北极燕鸥竟突兀地朝她飞了过来,先是扑棱着翅膀与她对视,而后绕着她飞翔,最后稳稳落在她的头上,啄了啄她那头乱糟糟的长发。
应栾川瞪大双眼:“?”
秋时瞳孔地震:“!”
秋时激动得眼圈都泛红了,她受宠若惊地举起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笨拙地碰了碰北极燕鸥的羽毛。
啊啊啊啊!
她在脑海里疯狂旋转跳跃翻跟头。
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精神体就是他们潜意识的具象化。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掩饰自己的情绪,可精神体不行,通常情况下,可以通过精神体的行为判断主人的态度,若是精神体越是亲近某个人,则代表主人对某个人越有好感,反之亦然。
秋时因为能力问题,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遭遇到的只有恶意,从来没有和精神体如此亲密过。
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望着应栾川的眼神无比虔诚,哽咽道:“应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你对我真好呜呜呜……”
应栾川:“……”
他狠狠瞪了自己的精神体一眼,又颇为嫌弃看着她糊满血液和脑浆的脸,突然也好想将自己的精神体丢水里涮一涮。
他实在忍不了一直跟这么个埋汰的人朝夕相处,于是生硬地提醒道:“你浑身都是血,还是清洗一下吧,我去找点吃的。”
“好吧……”放手前,秋时又极为不舍地摸了摸它那身光滑的羽毛。
应栾川嘴角一抽,直接收回精神体,北极燕鸥散为点点光粒,消失在空气中。
秋时摸了个空,这才哀怨地注视着他,而后一步三回头地朝水塘而去,还不忘提醒他:“哥,记得早点回来……”
等秋时从浑浊不堪的水塘中出来时,正好闻见了令人不自觉吞咽唾沫的烤肉香。
应栾川背对着他,手中不停翻转着叉在木棍上的烤鸡。炙烤出的油脂泛着蜜色的诱人光泽,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呲啦声响。
见秋时走近,他抬头,微微讶异地扫视了她一眼。
打理干净的秋时看起来约莫二十上下,外表秀丽乖巧,显得柔柔弱弱的,和今日的癫狂状态大相径庭。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总透露出一股缺乏勇气的胆怯——与处于末世中的绝大多数人类一样,有着一副可怜又可欺的模样。
——可她是个哨兵,是这个世界上,比普通人更有权势和地位的觉醒者。
他用刀利索地割下一只鸡腿,在秋时期待又狂热的视线中,将鸡腿递给她。
秋时连连道谢,大口啃起来,边吃边好吃到掉泪。
应栾川等她吃肉的速度慢下来了,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秋时噎了一下,连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她悄悄觑他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哥,我不能跟着你吗?你去哪我就去哪……”
应栾川并没有正面回应她,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秋时一顿,嘴唇翕动,却无法吐露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难道要说自己真是个好人,舍己为人拯救了避难所?可实际上,她是被裹挟着“自愿”做出这个决定的。
良久的沉默后,应栾川开了口:“因为大家都希望你去死吧。”他冷淡地叙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因为你的死可以换来那么多人暂时的安全,多划算啊。”
秋时猛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的。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也想活下去,即使她多无能、多废物,她也想好好活着!
可那些质疑的话语和谴责的目光如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她的人格和尊严,令她无地自容,令她仿佛生来就是个错误。
于是她让步了,以生命为代价。
应栾川凝视着那双带着不甘与挣扎的眼睛,嘲讽地轻笑出声:“你恐怕不知道吧,邵明霆这次任务带了一批纳米爆燃弹。事实上,只要他同意使用这批新武器,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解决这次危机。”
纳米爆燃弹,那是研究所的最新研究成果。自精神病毒爆发以来,科学家十不存一,科学早已名存实亡。还活着的科学家甚至不知自己何时会陷入癫狂,成为维序员的枪下亡魂。他们被维序塔接管,被责令开展高科技武器研究,致力于将异能与科技武器结合起来,以暴力消灭失序者。
这也就意味着,邵明霆宁愿暗示她去送命,也不愿用掉这项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武器——因为前往南林基地的一路上并不太平,而这次危机只不过是牺牲区区一个D级哨兵就能够解决的。
秋时咬紧牙关,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应栾川起身靠近她,俯身将手轻轻放在她尚带湿意的发顶上,目光中满含怜悯。
他放缓嗓音,用诚恳的语气蛊惑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想看见你被人蒙在鼓里平白丢了性命。我们想要在这个末世中活下去,就免不了与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打交道,你还想像以前那样,受尽他们欺辱吗?”
一辈子被人瞧不起,一辈子浑浑噩噩,如浮萍般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跳跃的火焰在秋时眸中闪动,像一颗积蓄着力量破土而出的种子。
良久,她才坚定地回:“我不愿意!”
应栾川回以她一个温和的微笑:“好,我帮你。”
-
是夜,密林彻底陷入阒寂,只剩下枯枝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响。
秋时侧躺在草堆上睡得死沉。昨天发生的两场战斗彻底耗光了她的所有能量,现在即使是天塌下来了,她也只会当成被子盖。
然而应栾川却清醒得很,他的目光落在秋时单薄的身型上,明显心事重重的。
秋时很纤瘦,蜷缩起来更是小小一团,单看体格会误以为她只是个没有觉醒精神力的普通女孩儿,一点也不像其他哨兵那般矫健而富有力量。
性子也总是优柔寡断一惊一乍的,推一下才有勇气动一下,毫无令人心悦诚服的决断能力和战斗能力。
他收回视线,翻了个身遥望天幕,心绪纷杂。
好半晌,他才在脑海中呼叫穿书系统:“你确定她就是攻略目标?”
应栾川仍旧不可置信地发出灵魂质问:
“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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