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泽是在一片混沌中苏醒的,他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浑身妖力也所剩无几,就连名字也是在赶路时想起的,冥冥之中有股气引着他,偏生还无法挣脱,他只能循着那道指引,来到此处。
两个月,他一刻都没停歇,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吃些野草果腹,那股气一直停在他的胸口,吊着他的情绪,他虽失去了记忆,情却仍在,他大概在找什么人,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凭借理智,怀泽认为,他找的人,应当是害自己变成这般模样的仇敌。
他能感受到,他或许死过一次,那么死前还念念不忘,活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人,这个人必定是他的仇人。
他循着那股气进入白泽山,越往里走心情越发激荡,他肯定,那人就在这。
直到他踏过雪原冰河,窥见山涧的万灵观,那股感觉越发强烈,周围风雪呼啸,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不顾一切冲进万灵观,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再醒来,就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女人。
吊着他的那股气消失,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就要触碰他。
他不喜欢被人碰,人类无一不是肮脏的东西。
他决定给她一个教训,于是一口咬上她的手腕,妖丹上魂印滚烫,似在提醒。
他居然伤不了她,怀泽仅用一秒就猜到目前状况,卑鄙无耻的人类,定是用了什么邪法,让他成为卑贱的奴仆。
这两个月风雨兼程,他不是没见过御兽师,那些被契约的妖兽,在人类面前毫无尊严,将开了智的妖兽当做畜生,随意奴役打骂。
他更加确信,眼前看不出样貌的叫花子,一定是他的仇人。
叫花子给他一点吃食,他本不想吃,奈何这两个月他都没吃过像样的东西,还是忍不住,一口吞食。
他还听到那叫花子说什么以后要将她当做主人对待,岂有此理,怀泽心中怒极,但也知道,被契约的妖兽是无法伤害主人的,他顿时觉得妖生无望,只想离她远远的。
不曾想叫花子又想来摸他,简直是不把妖放在眼里。
他忍不住骂了一个“滚”字,叫花子也终于被他惹怒,竟然用上魂印。
他怀泽,永不为奴!
他奋力抵抗,却还是小瞧了那魂印,问什么答什么。
抵抗到最后晕过去,也算是保全了尊严。
虽然晕过去,但意识还在。
莫名能看到那叫花子朝他走来,他知道,不听话的妖兽是要遭主人打骂的,他刚刚那么忤逆她,定是属于最不听话的契约妖兽,不过被打死也好,对他来说反而算是解脱,毕竟哪有给仇人当奴仆妖兽的,说出去简直是丢他毕生妖脸。
她的手伸过来,是要掐死他还是打死他,亦或是将他丢到冬天雪地,冻死他。
怀泽已在心中演练了一百种折磨他的办法。
当那只不算干净的手摸上他的耳朵,他了悟,原来是想拧下他的耳朵。
直到白玉清轻柔地将他抱到腿上,那双柔荑在他全身上下摸索一边,最后停在他的腹部。
简、简直是不知廉耻!
怀泽喉咙发出警告声,没曾想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揉得更欢快,他没招了,人族就是天下最不知羞的!眼前女人最甚!
他一定要洗个澡,好好洗去身上的脏东西!
怀泽气得火冒三丈,偏偏无法发作,就连后面白玉清给他包扎伤口,他都没注意,脑海中只有解契后,他报复回去的画面,今日屈辱,他全都记下,来日定当一一偿还!
*
来福客栈一楼,过往江湖人士来来往往,许时春与鹤明坐在角落喝着暖酒,大口吃着饭菜。
自从两月前京都锁妖塔结界动荡,不少大妖出逃,他们接到上级指示,有只六阶大妖出没在荆州,已经半月不曾好好吃一顿,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们跟着罗盘指引,来到望阳城附近,昨日还是第一次与雪奴打照面,可叹妖物实在狡猾,让她逃脱。
“鹤哥儿,你说……那凡人怎地就那么巧,刚好出现在寥无人烟的地方,绊住我们?”许时春边说边往嘴里塞热菜,说话都吞吞吐吐。
坐他对面的鹤明就斯文多了,今日没穿那身劲装,和许时春一样,穿起夹袄,“凡人?进入镇妖司两年,你是一点长进都没。”
“我哪有……?”许时春反驳得毫无底气。
鹤明吃饱了,放下碗著,“那姑娘受惊晕倒时露出妖相,大耳垂地,尾巴似云,当是一只腓腓。”
“腓腓?就是《白泽图》中记载的瑞兽?”许时春眼前一亮,从他入道以来,不,从他爷爷入道以来,都不曾见过一只腓腓。
腓腓天性胆怯,受到惊吓容易露出妖身,从不在有人或有妖的地方居住,行踪难觅,腓腓又名解忧兽,几乎没有一丝攻击力,又有安抚神魂的能力,对人对妖都是极好,所以也叫瑞兽。
许时春眼睛一提溜,对着鹤明眯眯笑,语气讨好:“鹤儿哥,我们要不把她带回镇妖司吧。”
圣人先贤就有养一只腓腓作为宠物的先例,这玩意儿小巧可爱,遇到难免不心动。
鹤明看他一眼就明白他的心思,转身便往楼上走。
许时春赶紧擦嘴,围在鹤明身边当狗腿子,“鹤哥儿~鹤哥儿最好了……”
逼得鹤明实在没忍住,给了他脑门一个弹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把人家一个小姑娘当宠物养。”
许时春小声抗议:“哪有,看她那身装扮,应是在山里刚化形不久,这里穷乡僻壤,要是有心之人盯上,那还不得我们出面阻止,我们镇妖司对好妖最是负责,提前把小妖接回去,不也是保护她吗?”
总算有了点镇妖司天师的样子,鹤明叹了口气,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安置白玉清的房间前,他向许时春瞪了一眼,示意不许再提。
随即推开门。
房间内的白玉清正摸着怀泽的耳朵,被突然的推门声吓了一跳,察觉到两个天师的气息,勾起本能反应,天师是妖怪克星,专门抓妖,听说还会将坏妖大卸八块……
白玉清作为玉宁公主时,对天师既没有喜欢也没有害怕,现如今变成半妖,不知怎的,那些听过的可怕传闻在她脑海中愈演愈烈,仿佛决堤洪水,再也收不回来。
瞬间,头上一热,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被子也被拱起一角。
慌忙下,白玉清闷头躲进被子,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不安地看向门口的两个天师。
许时春已在门口彻底呆住,先前没看过的妖相,此刻都补了回来。
眼里只有刚刚毛茸茸的大耳朵,难怪圣贤为了腓腓,愿意将半个屋舍都给它做窝,这实在是……太可爱了。
鹤明轻咳一声,失神的许时春才重新有了动作。
望着少年天师的神情,白玉清知道,刚刚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妖身,生怕他们把她当做害人的恶妖捉回去,她的一切筹划还没展开就失败了,于是赶紧解释,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没吃过人……虽然我没有官方的好妖文牒,但我发誓,绝对没吃过一个人!从化形到现在连……连肉都没吃过!”
白玉清发誓指着天,眼神恳切,纵然一脸脏污,也挡不住她明亮的眸子。
鹤明也清楚,他们的突然出现吓住了小妖,难得安抚道:“别怕,我们镇妖司不会乱抓好妖,你身上一丝秽气也没有,不用担心。”
望着两个天师毫无恶意的神情,白玉清心情稍稍缓和,将露出的耳朵和尾巴都收回去。
说来奇怪,方才怀泽一口咬住她,她居然没露出妖身,想来应是魂印的原因,潜意识里她面对结契妖兽,终究是安心多一点。
许时春也在一旁帮腔:“对对对,我们又不是看到妖就抓,姑娘放轻松,放轻松。”
白玉清:“二位天师不必客气,是你们救了我一命,叫我玉清就好。”
怀泽还躺在白玉清的怀中,鹤明的目光从她的脸落到上面,“这小兽倒看着特别,不知是什么品种。”
白玉清经过他提醒,注意力转移到怀泽身上,又摸了一把,顺势说到:“是我刚契约的妖兽,可能还是幼崽,天师大人才看不出形态。”
许时春颇为稀奇的看向鹤明,又望向白玉清怀里的小兽,“你不知道吧,我们鹤哥儿,也是你同族,一双天之眸,就没有看不透的妖物,这小兽就连我们鹤哥儿都看不透,小心是邪魔假扮,不如交给我们,回去帮你细细查看,若无害,便还给你,若是邪魔,你也免过一灾。”
许时春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她,竟是要将怀泽抱走。
“不用了二位天师,这是我的契约妖兽,不是什么坏妖,就是农家的看门土狗,不稀奇,或许是他妖力孱弱,大人才看不出品种。”白玉清不动神色将怀中的小兽抱得更紧些。
鹤明看出白玉清的坚持,又用天之眸扫了一眼怀泽,确定没有害人后产生的秽气,便出言制止许时春接下来的动作。
“许时春,回来。”
许时春收起架势,看鹤哥儿意思,应该没问题。
“玉姑娘身上的秽气已经去除,我们便告辞了。”鹤明双手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几块中等灵石,放在桌上。
捉拿妖兽途中,对意外卷入的普通人,他们一般都会给予补偿。
许时春背对着白玉清,可怜巴巴看向鹤明,真的不能邀请腓腓进入他们镇妖司吗?
鹤明只当没看见。
白玉清盯着桌上的灵石,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她紧忙拦住即将离开的两位天师,红着脸:“二位天师……我也想加入镇妖司!”
许时春听到后猛然抬头,嘴角是再也压不住的笑,又用肩膀撞了撞鹤明。
鹤明哪里不懂许时春的意思,但他们镇妖司可不是小妖过家家,“镇妖司不收普通人。”
“我知道,可二位大人刚刚也看到了,那只小兽就是我刚契约的从兽。”白玉清指着放在床上的怀泽,“我虽无大能,但也愿助二位大人绵薄之力。”
“客气客气,我们镇妖司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更何况是数量稀少的御兽师。”许时春抢在前头,他是真想把这只腓腓带回去。
许时春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白玉清很好判断,而他身后的鹤明,白玉清摸不透。
眼睛一眨巴,泪水蓄在眼眶,白玉清带着哭腔:“我从小无父无母,被家族抛弃,一直在白泽山上,前几日也才刚化形,险些被恶妖吃掉,若是天师不收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听到如此悲惨的身世,许时春面露不忍,转头望向鹤明,带着祈求意味。
妖在这世间生存本就艰难,更何况是刚出世的腓腓,没有自保能力,又没有大妖庇佑,估计他们刚走,就会有不怀好心的人或妖盯上她。
鹤明显然明白这个道理,看向白玉清水汪汪的大眼,想起妖界早有不满,镇妖司天师中,有人有妖,却没有半妖,半妖在妖界数量不小,他们自认为镇妖司歧视他们,把白玉清带回去,堵住那群半妖的嘴,兴许可行。
若明说,白玉清或许觉得自己是去当吉祥物的,八成不会好好学真东西,出门也会丢镇妖司的脸,需以严词鞭策才可。
鹤明心中有了主意,顶着白玉清的两双大眼,道:“想进镇妖司,可以,但你需与我们一起抓捕雪奴,若你表现优异,我自会向上级替你争取进入镇妖司的机会。”
最先高兴得竟是许时春,他知道鹤哥儿这是愿意让白玉清加入镇妖司的意思,日后他能一边摸鱼,一边在镇妖司养宠物,这日子,想想就滋润!
白玉清郑重行了一礼:“多谢两位天师大人!”
许时春自来熟,“小玉儿太客气了,叫我春哥就好,他是鹤明,你可随我一同叫他鹤哥儿。”
白玉清又小心翼翼偷看鹤明的眼色,发现他没有不悦,眼里含笑,便也放轻松些,低声喊了句:“春哥,鹤哥儿。”
“好了,天色已晚,今日就不打扰小玉儿了,我们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们,明日卯时,楼下集合,随我们一起探查雪奴下落,今晚早点休息。”鹤明说完,提着许时春的后脖领出去。
“诶……我还有话想对小玉儿说……疼疼疼……”
两人说话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