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门庭冷落,今日反常,倒有一架马车,匆匆忙忙驶了过来。
那马车在门前停稳,青栀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掀开了车帘。
“小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慢一些。”
温月惭皱着眉从车内钻出,朝青栀抬了抬手:“不碍事。”
她养伤这几日,东宫,国公府都多加慰问,好药没缺着她,自然也就恢复得快些;虽说行走还是不便,但总也算是可以下地。
她捂着后腰,从车上走下,一抬头,屠苏正在门口站着。
温月惭的眉头松开些,在最大限度内快走了几步。
“大人慢些。”
屠苏伸出手,想去扶她,但心中有些顾忌,便又把手收了回去。
“劳烦你,蒋文宪现在怎么样了?”
青栀扶着温月惭往前走,屠苏便在一旁跟着,一前一后进了北衙门的大门。
“伤处在左下腹,有些深,不过避开了脏腑,又治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
屠苏在影壁前站定:“殿下让我来说一声,南山猎场的守卫本没有他们东厂掌刑千户的事情,但昨夜有人在猎场见着了胡昭,此事或是司礼监的手笔。”
温月惭走在前面,但行进得很慢:“还有没有别的动静?”
“有。”
屠苏道:“内阁留中了大人的票拟,但今日消息刚传回京都,那份票拟立即就送去批红了。”
温月惭停下脚步:“蒋文宪前脚出了事,后脚他们就给递了票拟,那若是蒋文宪有什么错处,自然也就要一并算到我头上了。”
屠苏顿了顿,只得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主要是起火的时机太巧,当时只有缇帅在里面,说这场火和他无关,怕是都没人信。”
温月惭深吸了一口气:“现下呢?消息传到哪了?”
“典文阁毕竟在行宫之内,都察院已经在拟奏,要以蒋文宪失陷宫殿之罪,参大人滥用职权。”
屠苏顿了顿:“殿下说,少保即为东宫僚属,若大人有何处难做,尽可直言。”
温月惭颔首,算是接下顾重晋的好意:“多谢殿下。”
庭院中草木葱郁,被雨水洗刷过后变得更加鲜亮。
屠苏有些犹豫,但是思索过后,还是开了口:“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话,缇帅的伤虽然来得蹊跷,但若是他全须全尾地从典文阁中走出来,怕是更说不清。”
温月惭没有接这句话:“这些都是后话,烦请先带我去看看蒋文宪吧。”
屠苏抬手往东边指了指,青栀便扶着温月惭往东边的厢房去了。
屋内安静,温月惭轻轻叩过门,就推门走了进去。
里头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又没有设屏风,她刚进去,就看到蒋文宪穿着中衣,闭眼靠在榻上。
温月惭给青栀递了个眼神,青栀欲言又止,还是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蒋文宪平稳的呼吸声。
温月惭以为他睡着了,左右看了看,觉得确实没有大碍,正要离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却骤然在她身后响起。
“来了?”
温月惭顿步转身:“醒着?”
“没睡,就是累了。”
蒋文宪把枕头又堆高了些,往后靠了靠:“大人的伤似乎好得不错。”
“缇帅自己挨了一刀,还有心思管别人。”
温月惭左右环顾着,从厢房内搬起一个墩子。
蒋文宪静静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外边怎么样了?”
“都活着,缇帅问谁?”
他皱眉:“别打岔,问你话呢。”
“我照实答的。”
温月惭把墩子放在榻前,慢悠悠地坐好:“既然都这样了,就别操心外面的事情,赶紧养好了,回来帮我办差。”
蒋文宪见她看过来,便把目光收了回去,也不再言语。
也没有几日的功夫,他眼底又多了一圈乌青。
“这回是我太冒失。”
半晌,他开口道:“我在典文阁起火的时候才想明白,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我只怕误了事。”
“方才在外头遇着太子殿下身边的屠苏,听他说,昨夜有人在猎场见到了胡昭。”
蒋文宪眸光一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昨夜见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温月惭继续道:“他们盯死了,我们这一回就逃不掉,不应在你身上,也要应在别人身上。”
温月惭朝他抬了抬下巴:“谁伤的你?”
蒋文宪拍了拍沾着血色的中衣:“这个?我自己捅的。”
温月惭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自己?”
“不知是谁放的火,但那种境遇下,自然全都能推给我,我要是好好走出去,哪里还说得清。”
他理了理衣襟:“我若是伤了,起码日后还有机会,能把此事做成背后之人欲销毁证据而下的毒手。”
温月惭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东西呢?找到了吗?”
“没有。”
蒋文宪眸光一暗:“我先入为主,觉得东西一定会在典文阁内,故而一无所获;事后一想,蓝益之说的地点是南山猎场,并没有直接点典文阁的名。”
他看向温月惭:“行宫西北五里,可以叫人再去看看。”
“好。”
温月惭点了点头。
体贴话似乎都说尽了,公务上也再无可聊,屋内的气氛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捅自己的那一下是算好的,不会伤及要害;命虽然是保住了,可是此时坐在这里,面对沉闷的灰墙,苍白粗陋的衣衫,无边的沉寂,他不得不承认,他已要步了蓝笃屾的后尘。
温月惭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无话可说,便敛袖站了起来。
蒋文宪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是要把她的神情,每一个动作全部看穿;温月惭在他的目光下走到门边,他才终于出了声。
“温月惭。”
女子裙摆摆动的幅度缓缓停下。
“你说你得失不论,说实话,我并不信。”
温月惭正要开门的手停住了。
“但我没有选择了。”
她身后是布料摩擦的声响,蒋文宪的声音离她又近了几分,低沉的,一下下砸在她心口。
“不要让我发现你有背誓之行,否则,我也可以亲手抓你。”
细细的风从狭窄的门缝钻进来,把温月惭的眼睛吹得干涩;她的脸全然隐蔽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你今时今日能不能从这间房走出去,还得仰赖我。”
她的嗓音平静:“如你所说,你没有选择。”
大片的光亮从外面照进来,蒋文宪眯了眯眼,木门早已悄无声息地合上。
温月惭将门拉紧,青栀走上前,把她扶住。
屠苏在阶下候着,见温月惭朝他看过来,赶紧站直了身子。
她的面色似乎是有些犹疑,不过一步步走进了,到底还是张了口。
“我若有求,殿下真的能应?”
屠苏赶紧道:“大人尽管说。”
“当下症结,无非在于只有一边说话,众人都以为典文阁是经蒋文宪的手才烧毁;但是只要詹士府可以大力散播蒋文宪受伤的消息……”
她顿了顿:“重伤,说得越重越好;只要这一点传出去,失陷宫殿的罪名就有疑点。”
屠苏拧眉:“仅此而已,可不足以让罪名不攻自破。”
“不错,这就是第二件相求之事了。”
温月惭抿着嘴笑了笑,看得屠苏一头雾水。
“不知殿下在南山猎场有无可依托之人?我这边还想再去一趟。”
灼热的风哗啦啦吹落了一地的花瓣,京都的风暴淹没在市井的喧嚣中。
北镇抚司前停着的车马散去了。
同一片天空下,皇宫大内的方向已经隐隐闹了起来;温月惭以养伤为名躲着不见人,御史的折子便雪花一般飞到了内阁的案头。
时近傍晚,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顺着与皇宫截然相反的方向出了城。
奏疏上写烂了的那个名字此刻化作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车内,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外头的风景。
温月惭在心里感叹,顾重晋做事情还真是很麻利。
她把脑袋从外头收回来,正好对上车内,正欲言又止盯着她的卫陵。
“做什么?”
“青栀,你如何安顿了?”
“自然是随意找了个由头,让她回府替我‘说明缘由’。”
温月惭毫不在意。
卫陵思索了一下,神情霎时柔和下来,带着点无奈看向她:“故意的?”
“自然是有意的。那样的虎狼窝,带着她去,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做主子的太不体贴?”
温月惭随口搪塞着,可是卫陵的目光就算凝在她身上流不动,她便只得故作老实地笑了笑。
“她不回去,有些人怎么得知我的行踪?”
面前这人的目光终于松动了。
“屠苏已然跟我交代过了,猎场的西门用于物资运送,这几日为了典文阁失火一事的善后,进出会频繁一些;殿下的人会在西门等我们,带我们进去。”
她往卫陵身边挪了挪,男人垂眸看着她:“伤还未好全,不要大动。”
“就是没好全,这才找你。”
她嘶了一声:“蒋文宪跟我说的地方,是行宫西北五里,这爬坡上坎,穿林走树的,我怕是不太方便,你替我跑一趟。”
卫陵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又转过去瞧她:“那你呢?”
“趁着夜黑风高,我得去瞧瞧,典文阁处还有没有什么没有被注意到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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