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娘娘宫里的梧池姑姑送来了一盅雪梨百合汤,今夜可要摆架凤梧宫?”
明政殿内,公孙曜面前的折子堆积成了山,张令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一边接过磨墨小太监的活儿,一边小心翼翼地看陛下的脸色。
果不其然。
公孙曜脸色一沉,“雪梨百合?”他冷笑着‘啪’一声将手里的折子重重扔到了地上,“皇后这是想提醒朕守礼?皇后那个好弟弟奸杀民女的折子都上到朕手上了,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真是好一个国母风范!”
张令哪还敢说话,讪笑着诺诺称是。
等好不容易熬到了晚朝的大人们觐见,张令退出殿内时感觉腿肚子都在发颤,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一进边上的耳房,立马就有机灵的小太监端上一盏温凉的茉莉茶,张令略略饮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就放下了。
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一饮一食都得万分小心,若是不当心在御前出了丑,那真是脑袋不要了。
同样在小耳房里休憩的定公公笑着将面前的一碟子透花糍推到张令面前,“张总管,今儿个的差事不好当啊?”
张令脸色也不好看,任由身边的心腹小太监给自己擦汗换外袍,“还不是我们的皇后娘娘,上午陛下在水月楼台临幸了个小主,傍晚就来给陛下送清火的雪梨汤了。”
常年守在主子们身边的,哪个不晓得主子们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奴婢也是人,私底下哪有不嚼两句的。
“皇后娘娘也是,明知咱们陛下最厌烦他人管束,她还是要触陛下眉头,可不就是自找苦吃!”
定公公长了一副棺材板儿似的严厉相,实则一肚子八卦肠子,顿时唏嘘,“还在王府的时候皇后娘娘就爱管着我们陛下,可今时不同往日咯。”
这话说得逾矩,张令向四周看了一圈眼睛一瞪,压低声音道,“这话是我们这些奴婢说得的!你别是老糊涂了!”皇后娘娘的不是都敢说了。
“哎呀,张总管年纪轻轻,怎么活得比菡萏池里的老王八还小心,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哪里需要避讳那么多!”
定公公像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位苏小主是真直接晋到了贵人之位?这可是陛下登基来的头一遭啊!”
从末等的选侍直接成了新嫔妃里数一数二的贵人,这一步迈得可不是一般的大。
怪不得一下午后宫各宫闹腾得和翻天了一样。
“这位是个有造化的,”张令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来,“当初殿选的时候,陛下曾想封她为秀贵人。”
要他说,陛下的这个贵人未尝没有赌气的意思,但这话不好说,张令谨慎,不该说出口的东西烂在肠子里了也不会说。
“那是……?”
张令伸出右手比了个大拇指。
左为尊,右为次,宫里排第二的主子娘娘——
定公公也明白了,抿了口茶水语气意味深长,“那位娘娘当真是颇得圣心啊。”
张令露出一口白牙,眨了下眼,“只盼这位娘娘莫学皇后娘娘才好。”
二人的闲谈还没过一炷香时间,就见翰林学士张觉仪捧着张明黄的草拟圣旨匆匆赶往三省。耳房的两位大太监一见张翰林那满脸冷汗脚步匆匆的模样就腾地一下站起身。
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紧张和凝重。
怕是有大事发生啊!
前朝的大事就像是一阵迅猛的急风,隔着一道宫墙吹得轰轰烈烈另一头的后宫妃嫔们尤其是低位妃嫔们却一无所知。
比如霁禾。
受完赏领了晋位的旨意后她的心也安定下来了,在黑甜的梦乡中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坐在她塌边嘴角扬起开心得摇头晃脑的采萍。
压在主仆俩身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放下来,至少她们不用担心今后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无人可知的角落。
有了恩宠,最直观的就是待遇。
“小主!我让菱香去御膳房取膳,您想吃什么?”采萍眼睛亮晶晶的,雀跃的活力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她掰着手指头数,“御膳房的松鼠桂鱼又酥又香,炖猪肘子软糯滑嫩,糖醋茄盒也做得入味!又或者您想吃点软烂清淡的?陈大师傅做的三珍汤饼最鲜美!”
她说得满眼陶醉,口水都快从嘴巴里掉出来了,霁禾看得好笑,“你怎么知道?”
采萍拍拍胸脯,嘿嘿一笑,“主子您一回来就困倦极了睡着了,不知道曾总管特意让小内侍去给您抬水沐浴,还叫了菱香姐姐去给您传膳,菱香姐姐可厉害了,带了好多好吃的回来!她听见那您睡着了又说这菜凉了不好吃,就让我们分着吃了。”
“对了!曾总管还交代了,说是您身边只有我一个肯定不够使唤,就将菱香和小盒子暂时先留在了咱们殿里,等您挑了新人再让他们回去。”
热水她倒是不需要,水月楼台的温泉是活水,她是洗漱干净之后才回来的,至于饮食,她本不算挑剔。
霁禾点了点头,她脸色柔和地对采萍道,“你说好吃那肯定不错,便替我要碗汤饼吧。”
采萍脆生生地应了声就出去交代菱香,回来时还带回了另外一个消息,殿中省带人来给她挑选了。
这回来的人是殿中省总管曾良才的二徒弟金果,和他师傅如出一辙的圆脸短身,一张胖脸上堆满笑。
见她走过来,金果摆摆手,让身后跟着的一溜太监宫女一字排开,殷勤道,“小主,这些都是今年新进宫的小宫人,都是这一批小宫人里最聪明伶俐的!您瞧瞧,有没有合您眼缘的?”
霁禾从前到后扫了一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连面上的神情都看不出个阴晴来,金果心中忐忑,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纳闷了,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殿中省给她选的全是新宫人,既是讨好也是没花心思图个省事。
新宫人有优也有劣,不少新入宫的妃嫔首选都是底子干净的新宫人,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奴婢自然比不知道在宫里混了多少年的老油条忠心。
但缺点就是都是一张白纸,光是调教就要花不少功夫,若不是家底丰厚,带进来的贴身宫女都是得用的老手,光是身边没得用的奴婢这一条都够头疼一阵了。
霁禾苦笑,她宁愿花心思去收服老成宫人的心,也不想花大把的时间去慢慢调教新人。
谁让她的身边一个得用的贴身宫人都没有呢。
金果还在偷偷瞧她的反应,只见这位逆风翻盘的苏贵人谁也没挑,而是转过头温声细语地朝自己道,“今日在我宫里的菱香和小盒子我瞧着就很不错……”
金果立马堆起一个笑来,“能被贵人主子瞧上,自然是他们的福气!以后他们就在临水殿服侍您了!”
就这样,原本留在霁禾身边留做应急的两人就登记录册成了菡萏殿临水轩的一员。
金果带着霁禾要求走之后,霁禾就将菱香和小盒子叫到了身边,温和地同二人说了番知心话,又让采萍去拿了银子来赏。
不多不少,一人十两。
和宫里别的小主比起来,霁禾应该是最穷的一个,她入宫之时,包袱里只带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二十两的碎银。
一共一百二十两。
在宫里,连主位娘娘头上最简单的一支钗都买不起,但就是霁禾全身上下全部的家当。
在宫里,若是得宠,自然是什么都好,殿中省巴结着,什么好东西都上赶着先送来,哪怕是位份不够,自己掏腰包也给补上。
御膳房也是一样,方才送到临水殿的松鼠鳜鱼三鲜汤饼可没有一样是贵人份例里该有的。
但若是不得宠……最差的就是霁禾之前的境况,一日三餐全都是粥汤,想要盘点心,都得靠银子开道,就是最便宜的银丝糕,不得宠的小主想要也得花上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在京中够普通人家两三个月的嚼用,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香月馆也能吃上二十盘银丝糕,吃得肚皮溜圆儿脚底打岔还能兜着走。
但在宫里,一两银子一盘还得采萍扬着笑脸求大师傅手底下的小徒弟拨冗。
这一百二十两去掉这段时日给采萍买点心的三十两,再去掉其他杂七杂八打点的三十两,今日再加上赏出去的二十两,霁禾手里的银钱居然只剩下四十两了!
看着瘪瘪的荷包,霁禾深感自己应该是后宫中最穷的那个嫔妃了。
“小主!陛下送来的那么多赏赐应该放哪呀?”
采萍还没从兴奋里醒过神,兴冲冲地来找霁禾拿主意。
菱香微笑着跟在采萍身后,温顺地朝霁禾行了个礼。
临水殿里多的是没人住的空屋子,霁禾便让小盒子开了一间宽敞些的房间当做库房,又亲自指导着采萍将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
这些活上辈子都做习惯了,霁禾做得并不生涩,等到东西都搬进了库房,她将钥匙自己收着了。
这就是身边没有得用之人的弊端了,这些打理宫务的活还要主子自己干。
采萍可以信得过,但她刚来到霁禾身边半年,连字都没认全,霁禾实在不放心把钥匙交给她,另外两个今日刚来的就更不必说了。
小盒子是个机灵的,天刚一擦黑,他就悄悄出去了,等到他再回来,霁禾寝室外的门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小盒子?”
小盒子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小主,奴才出去找旧友辞别,听到了个新消息,不敢不来禀报小主。”
霁禾眼睛一亮,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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