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塌前

马车上,卫疆脸色难看,同乌言二人围在夏倚卿递来的毛氅下。

卫疆直言:“三殿下可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否则艳阳高照时他们便可从柳家脱身。

“他故意的。”乌言咳嗽了几声,毫不留情面。

夏倚卿耸耸肩,笑道:“二位既然需要本宫相救,让本宫看场戏又如何?戏确实是好戏,二哥的脸色那般难看,想来嘴上便没说过你们。”

夏倚卿心情甚悦,简直比自己惹恼了夏储休还要令他开怀。

“乌大人方才言语无状,便看在本宫心情好的份上饶了你二人。”

卫疆并未看到乌言翻给夏倚卿的白眼,想起那锭银钱,急切道:“那锭银钱成色上乘,即便被抹去了刻字,应当也是能辨认的清楚的,怎会?”

夏倚卿挑了挑眉,看着卫疆急切的神色,神色中流露出几丝怜悯。

“可还记得是谁将我们引去赌坊的?”乌言声音有些沙哑,咳嗽也变得厉害起来,卫疆察觉到了他身上有些发热,透着二人相贴的布料传来。

“蒋磐……蒋家,是婉贵妃的弟弟。”而婉贵妃薛淑则是夏倚卿的生母,卫疆看向夏倚卿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戒备,原是她关心则乱了。

即便夏倚卿能救卫家,又怎可能不捞些好处,在识人这一处,她当真没有乌言有才能。

今日卫疆送去柳家的那棺材,本就是为咒死,若皇帝召她觐见,凭着父亲留下的后手,她定可说服夏季钟将父亲放出来,只要卫忠不被这些人捏在手里,她的计划便可实行。

可原本能释放卫忠的官银被做了手脚,即便扯下柳家,卫忠仍不得释放。

苏家冤案牵扯甚广,届时前朝的老臣若都被牵连,她才是当真没了助力。

事情像一团乱麻缠绕住,直烦的卫疆深呼一口气,而后重重吐出。

今日救出卫疆和乌言,夏倚卿不是没得好处,吏部尚书的官职便是交易,吏部侍郎是乌家嫡子乌柏,卫疆倒是未曾想夏倚卿竟是想扶持了乌柏往上爬。

乌言倒是十分镇定,似乎是知其缘由,卫疆对乌家事不甚在意。

乌玉新军制受了阻碍后,竟还不信邪,便觉得自己是个名留青史的人。此次卫疆只需在京营做些手脚,乌玉军制这条路便是再走不通,更何况柳家卖官鬻爵中,又怎会少了乌玉这六部之首的好职位。

一行三人的坏水满得快要溢出马车,卫疆开口:“三殿下好戏也看了,乌玉一事明日便可见分晓。卫家也无需谁来救,三殿下还想要什么?”

夏倚卿像是没听出卫疆言语间的讽刺,反而手指抚摸下巴,细细思考起来,“本宫可是听闻了你同二哥的赌约,觉得甚是有趣,便也想同都督作赌,只是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卫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个两个都要赌,她若是有把握,又何须作赌。可惜带兵直上不可堵住悠悠众口,此时的卫疆也成了被捏在掌心的,忍下心中郁气。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三殿下之意又何须借由赌约说出口。”

马车缓缓停在了宫门口,夏倚卿仍旧一脸坏笑,“都督所押之人本宫亦十分好奇,届时开盘,都督可定要像今日这般胜券在握啊。毕竟已经许久没有像都督这般胆子大的了,哦,没有像你二人胆子这般大的。”

除却皇子或公主,其他人在宫中是不可坐撵的,可若是同皇子共乘一车,这规矩便又做不得数,实际上能同皇子同乘一车之人,身份又怎会简单。

但卫疆和乌言还是被轰下了马车,卫疆被萧瑟的秋风一吹,打了喷嚏,原本的大雨如今又转为了细细密密的雨丝,淋在身上虽不痛不痒,可到底是冷雨。

乌言听见卫疆的咳嗽,是柔弱也不再装扮,咳嗽也全然好了,从卫疆怀中抽出脑袋来,反将卫疆搂进怀里,被乌言从夏倚卿车上带下来的大氅全围在卫疆一人身上。

“无妨,你穿上吧,你是中毒之身,我这习武的身子骨不知道比你强了多少倍。”卫疆挣扎了几下,却是没挣脱开一个病人的怀抱,只好无奈作罢,“下车时你同三殿下说了什么?”

乌言迷迷糊糊的想起,并未放在心上,“这几日我叫青松去查了娄家钱庄,钱庄的生意亦有三殿下一笔。今早我已经叫青松偷偷潜进烧了库房。可惜天空不作美,只是烧了些重要的账本。”

乌言当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的,可想起银钱,卫疆又心中没底,“银钱既做不了证据,如今我们手上的罪证,确实少了几分。”

捡起地上早被丢下来的油纸伞,卫疆抖了几下,撑在二人头上,往宫里走去。

忱礼公公早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见二人一身狼狈皱着眉头絮叨叨:“哎呦,二位大人怎得如此狼狈,快快先随老奴去偏殿修整梳洗一番。”

二人欣然前往,去往偏殿的路上二人故意落了忱礼几步。

“赌坊既然是蒋磐引着去的,想必是三殿下的指意,如今三殿下又特意告知官银上没了刻字,想必三殿下早已调换了那批银钱。筑坝钱款巨大,即便是从赌坊挪走,也必十分引人注目。”

听着乌言的所言,卫疆立刻跟上了思绪,“所以若银钱出了赌坊,二殿下必会知晓。那日我去搜查,花杏脸上的慌张表情不似作假,想必那钱如今还在赌坊中,只是我们并未找到。”

赌坊之中有夏倚卿的人并不奇怪,可那银钱究竟被藏在了何处?能隐蔽到就连夏储休也的人也分毫不察。

乌言想起那日他随意闲逛时的困惑说道:“可还记得那日我们所在那间雅房?即便内里陈设十分简单,依照后坊院落建设,那雅间相比前坊雅间是在过于窄小。”

“既然内外不一,想必那雅间便有我们想找的答案。”

卫疆点头:“如此便只能等出宫后另寻机会,且需尽快。”

二人在偏殿简单梳洗一番,便进了寝殿。夏季钟仍旧病怏怏的卧榻在床,脸上带着些微弱的红晕,气色看着比之前好上许多。

苏予安正服侍着夏季钟服药,殿门开时便眼见的瞧见了二人。

“陛下,都督和御史大人来了。”

夏季钟闻言微抬身子,努力睁着那双浑浊的双眼,仔细端详着卫疆。

“赐坐吧。”

夏季钟声音还略微沙哑,却比得刚醒那时好了不少,有几分中气十足。

在被观察时,卫疆眼神也一瞬不眨的看着夏季钟。

印象里,夏季钟是个黑子皇帝,敏感多疑,最是会得一手制衡之术。忠臣良将害过,奸臣邪佞提拔,可有时他又是那般体恤百姓,赋税徭役减免,同巫咸和亲止战,是同面前气虚息弱的颓废绝无半分干系的。

二人行礼参拜后坐下,苏予安将空了的药碗放在盘上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了几人。

“乌大人那日所说之事,朕已尽数知晓,苏家一事我亦有了解,三年前的茶盐一案如今被捅到了御前,便会被严厉彻查。倘若当真是冤案,朕也定会严惩。”

夏季钟气虚亏短,说完后停顿片刻稍作喘息又道。

“只是今日一事你二人太过鲁莽大胆,当真觉得柳如阴能爬上此位,靠的是后宫皇后的得宠?”

卫疆见夏季钟要问罪,连忙站起,“陛下若要追讨今日之事,皆是臣一人所为,与旁人毫无干系。”

透过卫疆,夏季钟倒是隐隐约约看见了卫忠的影子,怅然道,“许是从鬼门关已走过一遭,这段时日朕总是能想起些之前的日子。”

“届时朕还是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不被人看好,亦无夺嫡的可能,可看着我夏中那般任人欺凌,毫无还手之力,我当是又痛又悲。”

夏季钟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早年间握剑时留下的老茧,出神道:“也是在边关戍守时,卫忠同元棹二人一左一右,常伴我左右。”

卫疆同乌言就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夏季钟回忆早已尘封记忆深处的时光。

“他二人一文一武,虽是毫不对付,却又惺惺相惜,元家大火之时,卫忠甚至闯入宫中来质问我……为何不救……”

“那时,朕还不曾知晓,朕的身边早已被豺狼虎豹所环伺。”

“他二人筹谋拼杀的夏中到了朕的手上,虽说不是日渐繁盛扩大,可到底还是失了城,丢了银,国库亏空已久,百姓怨声载道。”

喘了几声粗重的呼吸,夏季钟眼神落到卫疆身上,“卫忠虽被压在天牢,却并未受了什么委屈,卫家朕也派了御林军严守。朕的身子骨朕自己知晓,怕是早已被枕边人掏了亏空,可笑我竟还追求什么长生不老?”

心中憋闷了许久的话倾吐而出,夏季钟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嘴角牵扯着一抹苦笑,连带着口中也愈发苦了。

“先太子,早年聪慧过人,仁德至善,若是接过夏中定是能延续夏中百年盛世。老二若非教养在皇后手下,日后也定能凭着一身武艺上阵杀敌,开疆扩土。老三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不善作帝。”

“可惜了,可惜了啊。”

一场大病令夏季钟心思转圜,原本一国之主的威严在此刻烟消云散,躺在床塌之上的,更像是垂垂老矣的暮者,同眼前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诉着心中苦悲。

夏季钟此举,倒是令卫疆更难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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