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和音殿是平日里后妃听戏消遣的地方。
今儿个台上没排戏,一样热闹,正殿内以皇后为首,又坐了三四个位分高的妃子,下面则是各家年轻的小姐。
锦沅坐在左侧首位,她不动声色地抬眼将殿内情景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除了她对面的位置。
右侧首位,锦沅心中冷笑,果然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
唐轻竹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薄纱绣花长裙,裙摆和衣领处都用金线勾勒出了图案,她站在阶上,自下了歩辇之后,第无数次地问她身后的婢女:“桃园,我今日这打扮没问题吧。”
桃园走上前扶住她的小臂:“公主,您今日定会艳压全场,谁都比不过您。”
唐轻竹被恭维得飘飘然,终于抵消了一些内心的忐忑。
一开始听说宫中又有宫宴的时候,她还觉得失望,自那日太子警告过她之后,她竟真的没敢再踏进宫门半步。可这次还没伤心多久,皇后娘娘竟亲自下了折子请她,还说皇上想见她。
事后,她娘又神神秘秘地告诉她,是皇上要为太子选妃,且最中意的人选就是她这个太子表妹,这次宴会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唐轻竹紧紧攥着绢帕,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桃园跟在后面,前面还有两个宫中的引路宫女,一人上前两步掀开门帘,唐轻竹挺着脊背走进殿中,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参见善文公主。”贵女们纷纷起身行礼避让。
唐轻竹面上挂着和善的笑,一一颔首走过,直停到锦沅的身前。毕竟在宫里,锦沅也微微弯了弯膝盖,唐轻竹扫她一眼,道:“启蕴,好久不见了。”
锦沅没有在意她的公然挑衅,只道:“确实很久没见。”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连坐在上首的几位娘娘都敏感地察觉到了,柳皇后笑着打圆场:“盼来盼去终于盼到善文了,许久不见还真是想得紧,快别站着了,坐吧。”
唐轻竹规矩地俯身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谢娘娘赐座。”
见众人都各归各位了,柳皇后终于站起身,对着众人道:“开宴——”
“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在大殿内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大踏步走进正殿,曲游缀着步子走在后面,步伐不缓不慢,看上去十分悠闲。
“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刚刚坐下的众人只得再度起身,唐轻竹也站起身跟着行礼,同所有人一样,目光紧紧追随者曲游的身影,眼睛像是贴在人身上一样。
只有锦沅一个人垂着头,眼睛盯着身前桌案上的银质酒壶。
不知道是不是柳皇后知道她喜欢梨花白,所以今天宴上也特意给她预备一壶,她刚刚偷尝一口,一点没有醇香的口感,又苦又涩。
曲游余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压了压,对柳皇后道:“今日儿臣也是跟着父皇来沾了光,还望母后不要嫌儿臣叨扰。”
柳皇后嗔怪地瞪他一眼,笑骂道:“这是说什么话!”她招呼身后的岫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皇上和太子备座?”
这三个整个曲朝最尊贵的人就这样在人前旁若无人地寒暄起来,也不管底下的人腿都跪麻了,其余几位嫔妃也是尴尬地插不进话去。
锦沅一只手悄悄给自己揉了揉膝盖,心里想的却是今天的曲游好像和往日不大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曲游似乎心情很好,全然不像从前那样冷漠高傲。
她在心里腹诽,就听曲游道:“父皇,叫诸位小姐请起吧。”
皇上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坐到皇后方才坐的宝座上,挥了挥手,说:“是朕疏忽了,太子提醒了朕,都平身吧。”
众人哪敢有不满,当即起身,唐轻竹上前一步,笑着道:“陛下娘娘和太子才是一家人,咱们哪敢打扰,只求不让皇上和娘娘觉得烦就满足了。”
柳皇后舒心地点了点头,笑着夸她:“善文最懂事不过了。”
平时只要有柳皇后在的宫宴,便再不会有其他家的小姐入得皇后眼,可今日锦沅就亭亭立在柳皇后眼皮子底下,她却对唐轻竹柔声笑语的,一会儿功夫夸了两回。
无一例外地,所有人都想到近些日子的传闻,说皇上已经钦定了唐轻竹为太子妃,再看帝后今日这态度,诸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只觉得本就没什么机会的自己更没希望了。
唐轻竹似乎也感觉到了殿内气氛在这一刻再度变化,她扬了扬脸,回到位置上坐下,末了还不忘朝锦沅这边递一个得意的眼神。
锦沅却没看她,异常沉默地夹菜吃菜,桌上有一道她平日爱吃的醋虾,今日却没有一点胃口,她尝了一筷只觉得索然无味。
抬头见到殿内的十几个个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又觉得烦闷,锦沅悄悄去瞥台上的人,一副温柔近人的君子向,锦沅心想,或许都娶了他会更高兴。
殿内人多,皇上也不是专为吃饭来的,几乎没多久就放下筷子,对柳皇后道:“朕前朝还有公务,便不多留了。”
柳皇后善解人意道:“皇上自然要先紧着正事,臣妾这儿有什么打紧的。”
皇上满意地拍拍她的手,曲游也跟着起身,也要告辞时,就听到皇上道:“阿游,你便留下陪你母后吧,她也许久没见到你了。”
一听这话,立马有人动了心思,唐轻竹轻咳一声,直接截断曲游想拒绝的话音:“臣女恭送皇上。”
皇上朝着众人点点头,走到唐轻竹面前还特意停了一瞬,对她说:“朕倒有一阵没见过你父亲了,改日带着你母亲一起进宫,毕竟是一家人。”
说完,也没等唐轻竹回话,径直便带人离开了。
唐轻竹悄悄去看曲游,正巧这时曲游也看过来,虽然仍旧冷淡,却实打实地对视了一眼。
锦沅冷眼旁观,眼看着殿内只剩一众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一个俊朗高挑的男人,她觉得这一点也不像是宫宴。
她撂下银筷去拿桌上酒杯,手腕一抖,半杯清酒尽数泼在裙摆上。
跪在她身边为她布菜的小宫女还以为是自己伺候的不好,皇后也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沅儿,怎么了?”
锦沅小声安慰了小宫女两句,站起身,道:“皇后娘娘,是臣女失仪。”
“这是什么话,来人,带郡主去偏殿更衣。”
锦沅摆摆手示意不必了:“皇后娘娘不必麻烦,臣女不过是方才喝多了酒,也想出去吹吹风。”
柳皇后已不勉强,只嘱咐了一句:“那便快去快回,别让本宫担心。”
偏殿不大却打扫的十分干净,芳苓给她带了更换的罗裙,她麻利地给自己宽衣解带,隔着屏风对芳苓道:“你先回去吧。”
芳苓这次却没听话,义正言辞道:“不行,王爷和王妃已经给我下了死令,决不能离开小姐半步!”
锦沅无奈,心里更烦,她沉默了一会儿想要说什么,却听到门外忽然隐隐传来一阵男女交谈声。
她换好衣裳走到门边,离得近听得也更清楚。
女声娇柔又造作,一听就是唐轻竹。
男声也十分熟悉,除了曲游又会是谁。
大殿上就当着众人的面眉来眼去,如今竟还跑到偏殿来私会上了。
锦沅替大殿上那么多眼巴巴想嫁进东宫,嫁给太子的女人感到不值当,握在门边上的手一不留神用力大了一点,发出锵的一声。
本来声音很小,可曲游的听力不比寻常,他远远站在拱门下都能听见:“是谁?出来!”
锦沅觉得丢人,屏住呼吸想瞒过去,就听到曲游又道:“卓勤,去看看是谁在偷听孤王说话。”
唐轻竹好不容易和太子独处一会,又被人打扰,她强压下怒火,柔声劝道:“殿下,说不定只是路过的宫人,还是别叫人过来碍咱们眼……”
可她话没说完,卓勤已经领命应下了,锦沅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终是躲不下去。
她理了理领口,带着芳苓大大方方推开门走出去:“殿下。”
曲游看过来:“原来是启蕴郡主。”
锦沅停在离两人十步远的地方,隔着半个长廊朝他行礼:“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唐轻竹自见到她的那一刻便从心底涌上来一股浓浓地危机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总觉得太子虽然言语间疏离冷漠,实际上却和平时全然不一样。
她特意走近两步,站得离曲游更近一些,肩膀几乎都要贴到曲游的肩膀上:“启蕴郡主更完衣了?”
锦沅没答,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笑着问:“是我不懂事了,没想到会打扰太子殿下和善文公主的雅兴,告辞了。”
你知道就好,唐轻竹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哪有的事,郡主说笑了。”
却没想到锦沅听了这话,竟直接走上前来,道:“不打扰就好,我正好找殿下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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