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毅安侯府,琼琚阁内。

两位女婢子边煎药,边忧心忡忡地小声说着。

“二姑娘申时才醒,怎得不到戌时又昏睡了过去,太医不是说这几天就能见好了吗?”

“许是这回风寒染得顽固,昨个夜里烧得姑娘半睡半醒间还尽说些胡话呢。”

一旁婢女又是一声长叹,“侯爷夫人常年不在京城,大姑娘前些日子又去了承恩寺为大军祈福,如今家里没个主心骨,偏偏二姑娘在这节骨眼上染了病。”

两人又面露忧色地继续说了几句,等药熬好便端着往室内走去,进门却见床榻上有了动静。

“姑娘醒了?”

姜娆已然转醒,此刻半坐着起身,正欲伸手掀开帷幄。

这已是她还魂醒来的第五日,一切恍如隔世,身体也虚弱得厉害。

见姜娆醒来,两位侍女终于露出喜色,走在前面的春杏赶紧把药碗递给身后的小桃,接着赶上前去将帷帐系好。

春杏扶住姜娆,关切问道:“姑娘可有再犯晕?”

姜娆看着眼前这两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眼睛又不自觉地开始发酸。

上一世,春杏和小桃身为陪嫁丫头,跟随姜娆一同进了东宫,后来却被姜氏一族所牵累。

圣旨降下,姜家一个不留,她眼睁睁看着穆凌的亲卫,将她们两个强行拖走。

堂外混乱,竟有人欲行不轨之事,春杏为保贞洁咬舌自尽,小桃更是一头撞死在了亭柱上,最终被丢尸乱葬岗,死后竟是连埋骨之处都没有。

又何止春杏和小桃,就连她的父母兄姐,又死得何其凄凉悲惨。

郊野刑场,血浸屠刀,究竟几场大雨才能将那炼狱血痕洗刷干净?

恨意蔓延,姜娆胸口闷得厉害,心头更是压抑到喘不过气,她握紧拳头,狠狠捶着自己的胸腔,眼泪也止不住地掉落。

姜娆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得一旁的春杏和小桃忙跪下去拦她。

小桃年岁小,吓得跟着一同哭起来:“姑娘,千万别再打自个了,你身体尊贵,要打就打小桃吧。”

“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春杏素来沉稳些,她双手紧握着姜娆的拳头,不许她再动手,而后又赶紧宽慰,“你是侯府嫡女,如今陛下又钦点你为未来的太子妃,将来入主东宫大好前程,如今究竟是有什么委屈,竟伤心成这样?”

旁人当然看不穿,因为只有重生回来的姜娆才知道,嫁与太子,那是一条能血洗侯府的不归路。

而那富丽堂皇的东宫,更是锁住她姜氏女的地狱牢笼。

原是苍天不负她,让她能够重新来过,只是复活的时机为何偏偏选在靖和八年?

这一年,正是她被赐婚给太子的那一年。

此时圣旨已下,这桩婚事板上钉钉且天下人尽知,她亦成了京城贵女们人人艳羡的对象,只因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身后有手握兵权的侯府撑腰,前方更是有僅朝的储君携手,世人皆道她姜娆何等风光。

可笑上一世,姜娆也曾暗自欣喜,觉得自己不负身为姜氏女所担当的责任。

只是今时今日,姜娆再不是原来懵懂无知的姜娆,她只会对这道圣旨憎恨,鄙夷。

按照前世的时间脉络,她与穆凌将在陛下降下赐婚圣旨两年后成亲,所以,她只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来改变原定轨迹。

她不能够坐以待毙,却更不能明目张胆地抗旨不从,既然帝家早已对姜氏握权忌惮不满,她便断然不会莽撞行事,给他人以把柄。

除了她的婚事,靖和八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她父亲和兄长在边境,以少胜多大胜北蛮,父亲也因此得陛下赏,能够回京探望家眷。

姜家男儿浴血边关,非召不得回京。而姜家女眷,除了姜夫人一身武艺随夫出征外,其余皆娇养在京城。

其中缘由自不必说,朝臣掌兵符在外,女眷留京自是皇家威慑。

如今父母兄长能够得召进京,一家团圆,姜娆如履薄之路,终是能得些宽慰,就算不为自己,她也要为家人搏上一搏。

看着此时春杏和小桃慌乱的神情,她知自己刚才的反常定是将她俩吓坏了,她没法解释,只好去寻了旁的话题,“阿姐还没有回来吗?”

姜娆是家中幺女,上头除了有位哥哥,还有位嫡亲的姐姐姜媛。

只是不巧,她再次醒来时,长姐却已经在承恩寺为姜家军虔诚祈福,姐妹俩至今还没见着面。

春杏看姜娆情绪稳定下来,这才肯松开手,回答道:“大姑娘传回书信,知晓你突染风寒,已经从承恩寺往回赶了,应该后日就能到。”

姜娆正欲再问些什么,小桃却端来一碗黑乌乌的东西,抬手递到她面前,“这是许太医开的药,姑娘快先喝了,等凉了怕失了药效。”

她身子虚弱,药定是要喝的,即便内心抗拒,姜娆还是配合地接过了药碗。

“……”一饮毕,姜娆精致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只觉得生无乐趣。

许太医还是那个许太医,不管前生今世,他老人家配的药,还是一如既往,苦的要命。

之后二人服侍姜娆梳洗完毕,从屋里出来后,小桃突然拉住春杏,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我先前总觉得姑娘病了一场后,好似像变了一个人,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放下心来,这二小姐还是咱们那个,自小就怕吃苦药的二小姐。”

春杏点了点小桃的头:“瞎担心,姑娘又怎会是别人?”

两日后,姜娆终于盼到了阿姐归家,她当即克制不住内心喜悦,急忙跑去门口相迎。

看着阿姐举止端庄地从马车上提裙迈下,一举一动尽显大家闺秀之仪,姜娆脚下奔跑动作突然一顿,脑海里莫名闪过前世,她与阿姐最后一次相见的场景。

那时姜媛被情所伤,因是未出阁便与一书生相好,贵女名声被侮毁殆尽,为了不影响姜娆的前程,姜媛便决绝与侯府划清关系,从此削发为尼,余生常伴青灯古佛。

分离那日,她亦是从侯府门口送别长姐,两人从此再不复相见。

可如今再一细想,她阿姐从小受宫中嬷嬷教导,自幼便将礼仪功夫习得熟练,女德女戒更是烂熟于心。

如此知礼守礼的阿姐,又怎会愿意为了一书生,不顾家族名誉,未出阁前几就赔上女儿家最珍视的清誉?

“娆儿,阿姐只离开了不足半月,你就足足瘦了这么一大圈?”

姜媛怪罪的声音将姜娆的思绪拉回,反应过来时,阿姐已经凑上前来,一脸的担忧不满。

姜娆则看着眼前这张骨肉至亲的鲜活面庞,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自己真的重新回来了,一切尚存生机。

“阿姐……”姜娆再忍不住满腔委屈,奔上前去哭着抱紧姜媛,嘴里喃喃地道,“我好想你们,又担心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好怕一觉醒来你们又会离我而去。”

“莫不是真的烧坏了脑袋?”姜媛担忧地抚了抚姜娆的脸颊,接着抬眼往她身后瞧去。

后面的春杏会意,赶忙解释,“姑娘身体是无碍了,只是……只是偶尔会说些胡话。”

姜媛放下心来,只以为姜娆是过于想念家人,“娆儿放心吧,如今我朝将士边关大胜蛮军,爹娘和铭儿差不多半月后就能抵达京城,我们一家很快便能团圆了。”

紧接话音一转,姜媛又恢复了身为长姐一贯的威严,“所以,你若不在半月内把肉养回来,爹娘该说我这个长姐在家,虐待幺妹了。”

“才不会。”听阿姐故意逗笑,姜娆愁容散去,脸色终于见了喜色。

晚饭过后,姜娆又独自去了阿姐的住处,琬琰居。

有些话,白天当着众多下人在,自是不方便多说,太子多年运筹帷幄,说不定侯府内早已布下东宫眼线,此刻便已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现在家中,除了阿姐外,也只有春杏和小桃能值姜娆信任。

到了阿姐房中,姜娆假意环视一圈,然后故意扬声说道:“翠苹,月梨,我有体己话要同阿姐说,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月梨正欲恭敬退下,翠苹却忍笑调侃了句,“从前姑娘们有事绝不避着我们几个,如今都长大了,是有女儿家秘密了呢。”

姜媛忍俊不禁,“行了,不许打趣娆儿。”

见月梨、翠苹退下,姜娆脸上羞赧的神色顿然消失,转而换就一脸忧色,姜媛立即察觉,握上姜娆的手安抚。

“你有何事,可说与阿姐听。”

“阿姐。”姜娆顿了顿,再开口时,眼中已尽是坚决,“娆儿不想嫁入东宫。”

姜媛惊得皱起眉头,下意识环顾四周,而后赶紧压低声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发生了什么……他东宫之主害得姜氏满族被诛,男儿含冤赐死,女眷受辱自尽,他们之间此生已是仇深似海,又如何能再论嫁娶?

可是,这一切又如何能说与阿姐听。

末了,姜娆只是摇了摇头,解释说:“娆儿只是盼望能寻得一位自己真心爱慕的郎君,不管他地位如何,或者家世尊不尊贵,我都不在乎。”

如果彼此不是真心交付,宫门侯府,宅大心空,又究竟好在哪里。

姜媛思索着姜娆话中的言外之意,半响,突然半捂住嘴巴,恍然大悟似的地开口,“难不成你心中钟意之人,是宸王殿下?”

“怎会……”

那位二皇子常年不在京城,她甚至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何来钟意一说?

姜娆正欲开口否认,却听阿姐已然在认真分析。

“宸王殿下的母妃是宫婢出身,他无母系力量可依,身份自是不如太子尊贵,不过宸王殿下天资极高,又能文能武甚得陛下喜爱,如今除了太子殿下,宸王也算得是京城贵女最心仪的男儿了。”

姜娆无奈赶紧将其打断,“阿姐,我方才说的无论身份地位如何,不是定要在皇子之间做比较。”

“既不是皇子,那莫不是哪家伯爵府的世子?”

姜娆一下被问住了,她此番重生回来,一心只想着如何避开与太子的婚约,却没仔细思虑过,既非太子,当择何人。

姜家世代握兵戍疆,只要兵权还在,即便万般周折终使婚约被废,可太子仍会介怀忌惮。

若将来当真是穆凌继承大统,恐怕新君立威,首当其冲便是立在是她姜家。

所以,若想真正偏离原轨,保侯府安宁,她就必须寻一位,将来太子不能惹,又不敢惹的厉害人物来庇护。

北倾王,陈敛。

姜娆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上一世,太子穆凌在她临死前,曾得意扬言自己因招揽了北倾王而实权大增,姜家不再是他背后唯一的军事拥护者,所以被他残忍反噬。

如若此番她能阻止陈敛入太子麾下,并寻其庇护,那么穆凌便也不会轻易与侯府交恶,这是当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想到这,姜娆心里隐隐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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