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青黛绿华便将泡在药汤里的素衣取出来,又过了一遍清水洗去上边的草药污渍才拿到岩顶去晒。
经过一.夜的浸泡,这件素衣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即便已经过了一遍清水仍是气味强烈。
夏灵溪看着岩顶上的两个丫鬟,又看看东边升起的金黄的日光,好在是个好天气,约莫中午就能将衣服晒干,算算时间,京城来接她的人大约也是今天赶到巫山。
一切都在按计划如愿进行。
午后,一抹绚烂的日光洒在床榻上还在午睡的娇.躯上,夏灵溪缓缓睁开眼,青黛绿华见状把素衣递过来,“小姐,已经晒干了,您是要现在穿上吗?”
夏灵溪淡淡“嗯”了声,“穿上吧,来接我们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
青黛绿华一听京城府中派人来接她们,一个比一个欢喜,笑着道:“我们离京半年,如今终于能回去了,青黛真是替小姐高兴。”
“你高兴的是终于能吃上京城里的吃食了吧。”绿华笑着打趣她。
夏灵溪也在一旁笑,“你们放心,等回到京中,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真的吗小姐?”青黛激动地问。
“青黛,你还真是个吃货。”绿华又笑话她。
屋里三位姑娘笑呵呵地说话,未曾留意屋外一闪而过的一抹褐色。
那人一头白发,身着道袍,敏捷穿梭于林间,不多时便已抵达巫山西侧的凌微亭中。
萧璟煊正于亭中饮酒,忽觉右侧一阵邪风飘过,他右手倏地抬起,食指与中指间骤然多出一片树叶。
这树叶速度极快,若是他反应再慢一步,这片叶子便会直接刺穿他的脖颈。
萧璟煊勾起唇角,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悠哉道:“师父这是要谋杀自己的徒儿了?”
雾一真人呵呵笑起来,笑声爽朗洪亮,他走进亭中端起萧璟煊提前为他倒好的酒仰头灌下去,直至喝了个爽快才对萧璟煊说:“徒儿这是什么话?我只你这一个徒儿,你若是死了我不就绝后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师父我只是试试你的武功,看你这半年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萧璟煊不屑地笑了下,幽幽.道:“老忽悠。”
“嘿你这徒弟,不信你师父?师父疼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你?”雾一真人坐在萧璟煊对面,笑眯眯问他:“这半年过的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可有心仪的人了?”
萧璟煊正吊儿郎当摆弄腰间的玉佩,没什么波动地答:“师父怎么突然问这些,难不成师父闭关这半年遇到心仪的人了?”
“嘿你这小子,还会打趣我了是吧?你师父我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遇到哪门子的心上人?”雾一真人心里无奈叹口气,这小子脑子太灵光,他完全套不出来他的真话。
雾一真人打量眼前的翩翩少年,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欣慰与感叹,十年前将他领到巫山时他还不过是一个稚气的孩童,如今已成长为一个挺拔的俊俏少年了。
“璟煊呐。”雾一真人放下酒碗,语重心长地道:“十年了,你也该原谅你爹了,今日就下山吧,回宛陵看看你爹去。”
雾一真人话一出口,萧璟煊面色便冷下来,“原谅?”他轻笑,“他不值得。”
萧璟煊的爹萧祚山是宛陵第一富商,以制造宣纸为主,萧家几代从商赚的盆满钵满,十几年前萧祚山娶了京城太傅的二女儿郑悦琳为妻,夫妻婚后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萧璟煊,然而,在萧璟煊六岁那年郑悦琳亡故了,可丈夫萧祚山却在妻子亡故后不久就往府中抬回来几位妾室,对此,年幼的萧璟煊在府中大闹,甚至扬言要杀了萧祚山,也是在萧府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雾一真人来到了萧府并将萧璟煊带走了。
可小孩子气性大,怎么肯跟一个和尚不和尚道士不道士的白发老头离开,直到雾一真人告诉萧璟煊他是他母亲的朋友,萧璟煊才跟随他离开,之后二人便来到了巫山,这一待便是十年。
萧璟煊来巫山不久,萧祚山便遣走了那几位妾室,只留下一个怀了身孕的女子,也就是萧锦苏的母亲白春雪。
这十年,萧祚山不断派人到巫山来寻萧璟煊回宛陵,可萧璟煊次次不理睬。
雾一真人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摇摇头道:“好徒儿啊,你要知道,亲情呢,就如同天上的星辰,它让亲人的生命轨迹交织在一起,彼此是分不开的缘分。”
萧璟煊也不知听没听,仍在无所谓地把.玩腰间的玉佩,雾一真人看了眼那枚白玉玉佩,接着说:“说到缘分,它就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红线,悄无声息地牵引着两颗不同的心灵相遇,你也老大不小了,为师毕竟不是你的父亲,成亲的事不能替你做主,你赶快回宛陵让你爹给你操心这事,省的我为这事烦闷。”
“原来是不想管我才赶我走啊。”萧璟煊嗤笑一声。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为师明日就要去游山玩水,的确没空管你。”
“您还真是清闲。”
“…”
再说巫山北侧,秦勇领着从京城带来的大夫来到夏灵溪的木屋前,他已提前买通大夫,给她瞧病只是做做样子骗过府里跟过来的那几个小厮,以防回府后他们被常姨娘问话而露馅。
大夫给夏灵溪把过脉后,青黛绿华便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上了轿子,几个小厮好奇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夏府大小姐,却只看她面色苍白虚弱无比,还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草味。
下这么重的药,看来是真的命不久矣。
几个小厮抬起轿子朝山下走,无人看到轿中夏灵溪悄然弯起的唇角。
萧璟煊也是在这日离开巫山的,贺清瑜不想这么早回京,就与他一同去了宛陵。
宛陵地处皖南,山川秀美,自然风光旖旎,贺清瑜自小在京城长大,对南方多少还是有些向往的,无论萧璟煊怎么赶他他都不肯回京,无奈之下萧璟煊只好让这个粘人精跟着他。
他们三人离开巫山后,山间竟是清净许多,不过有一处可就没那么清净了。
他们离开的第二日,楚梦娢天未亮就来到了巫山西侧书院后的岩壁下等夏灵溪和萧璟煊。
她不知他二人昨日就已离开了巫山,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半个人影。
楚梦娢等的有些烦躁,眼看着天色就要阴下来,似乎还有要下雨的迹象,她耐不住性子想去找夏灵溪质问她,却被一旁的丫鬟碧云拦住,“小姐,您不等了吗?”
“等什么等!都半个时辰了还不来,定是骗我的!”楚梦娢不耐烦说,她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一粒豆大的雨滴刚好落在她脸上,“破天气!说下就下!”
“小姐莫急,奴婢带了伞。”今日上巫山时她见天色有些差,便多留了个心眼带了伞过来,没曾想还真下雨了,只是没想到雨竟下的这么大,还没一会儿地上便一地泥水了。
楚梦娢往岩壁下躲了躲,嫌弃地道:“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走也走不成了。”
“小姐莫担心,我们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可她们没想到的是,这场雨根本就没有要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远处的泥水速度极快地沿着路沿流至低洼处,头顶雷鸣声不断,吓的两位姑娘有些心慌。
“这雨怎么还不停?”正说着,头顶忽然掉落下来一个泥块,刚好砸在伞上,将油纸伞砸出一个大洞,险些砸到两人身上。
楚梦娢吓得叫出了声,然而还没来得及躲避,头顶突然“轰隆”一声闷响,紧接着岩壁猝不及防地坍塌,无情地朝在岩壁下躲着的二人砸了下来。
倾盆大雨中,只听到几声女子的尖叫声,接着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场暴雨一直下到夏灵溪回到京城时,夏府府门前,此刻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一群好奇的百姓,皆是来看夏府热闹的。
“哎听说了没?夏大人把他女儿从巫山接回来了,据说一会儿就到了呢,刚还有人在城门口看到他们的马车了。”有一妇人道。
“你才知道啊?我们前几天就听说了,据说那位夏小姐染了晦气,才致她母亲病重至今,吃什么药也治不好,这才在半年前把她送到巫山去晦气的,这次回来好像是因为她在巫山患病命不久矣才接回来的!”
“什么?!命不久矣?!可她不是才十多岁吗?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嗐,一看你就不懂,巫山阴凉潮湿,她一介女子在巫山一待就是大半年,寻常男子都守不住,她又怎受的住,生病是迟早的事。”
“巫山条件这样差,夏大人怎么舍得把自己亲闺女送过去呢?”
“那谁知道呢?要不都说尚书大人无情呢,竟将亲生女儿扔在巫山半年都不曾接回来半刻。”
“哎,真是让人唏嘘啊,那位夏小姐也真是可怜。”
人群里吵闹声不断,马夫已将马车赶至府门口,可马车才刚停下,周围的百姓就纷纷捂住口鼻,“怎么这么重的药味?”
浓烈的药味勾起这些人的好奇心,纷纷朝马车里看过去。
夏鼎此时也从府里出来迎接,身后跟着妾室常柔青和她的一儿一女,却不见正室谭岚。
周围的百姓随即谈论起来,“怎么不见那位夏夫人,这位是夏大人的妾室吧?夏大小姐的生母不是夏夫人吗?怎么不见她母亲出来迎接?”
“你刚没听清楚?夏夫人重病缠身,现在估计卧病在床呢,怎么出来接女儿?”
“这样啊,那这母女俩也真是凄惨,怎么都病重成这样呢…”
这边还在惋惜着,府门口夏鼎已从青黛绿华手中把夏灵溪搀扶到自己怀中,面色担忧问怀里有气无力的人:“灵溪,怎么病成这样?”
怀里的人微微抽泣着,那模样真是娇弱极了,看的在场的人心疼不已,只有一旁的夏知妍嫌弃她身上的药味而别过脸去,但一想到还当着众人的面她便又恢复常态,故作担忧地看向自己的长姐。
常柔青走上前欲与夏鼎一同搀扶夏灵溪进府,不料还未触碰到她,她却猛烈咳嗽起来,最后那一咳似是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下一秒竟支撑不住从夏鼎怀中滑落至地上。
青黛绿华见状大喊一声“小姐”,忙弯腰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夏灵溪。
夏鼎对着马车旁的大夫喝道:“愣着干什么,去给小姐看病!”
大夫点头哈腰答“是”,便跟在两位丫鬟身后进了府。
府外的百姓看够了才散去,街道上很快便恢复平静,只是府中自此便不如从前那么平静了。
注定会有一场风浪要被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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