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云岚山添了层凉意,尤其到了夜里,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总带着些清寂的声响。司落玉打坐结束时,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竹帘,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网。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想看看宋清玉是否还在炼丹。竹楼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从窗纸透出来,映得廊下那株老梅的枝干像幅淡墨画。
刚走到楼下,就见宋清玉站在院中的石桌旁,手里捏着支玉笛,指尖在笛孔上轻轻摩挲。月下的仙长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和,月白道袍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发梢沾着点夜露的清润。
“仙长还没歇息?”司落叶走上前,声音放得很轻。
宋清玉回头看他,眼底像盛着月光:“刚炼完一炉凝神丹,睡不着。”他把玉笛放在桌上,“你呢?今日打坐怎的这般久?”
“弟子觉得……灵气运转得更顺了。”司落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像能抓住些诀窍了。”
宋清玉唇角微扬,难得露出点浅淡的笑意:“是么?那明日试试引气入体吧。”
司落叶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真的?弟子可以试试了?”他入山门三个月,最盼的便是引气入体,这是修仙的第一道门槛,也是最难的关隘。
“嗯。”宋清玉点头,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玉瓶,“这里面是聚气散,明日卯时服用,再运转心法,或许能成。”
司落叶双手接过玉瓶,指尖都在发颤。玉瓶冰凉,却像是握着团火,暖得他心口发烫:“多谢仙长!弟子一定好好试试!”
宋清玉看着他雀跃的样子,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日被捏出的红痕早已褪了,只留下细瘦的骨节,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他忽然想起三日前,这孩子为了采崖边的灵草,差点摔下去,还是自己及时拉住了他。当时这手腕被攥得更紧,却没听见他哼一声,只咬着唇把灵草护得紧紧的。
“明日不必勉强。”宋清玉的声音沉了沉,“引气入体讲究机缘,一次不成便再等几日。”
“弟子明白!”司落叶把玉瓶小心收好,像是怕摔碎了似的揣在怀里。
夜风忽然紧了些,吹得芭蕉叶沙沙作响。司落玉见宋清玉的发梢又沾了露水,想起那日给他擦头发的触感,忍不住道:“仙长,夜里凉,还是回屋吧。”
宋清玉没动,反倒拿起桌上的玉笛,凑到唇边吹了起来。笛声很轻,像山涧的流水漫过青石,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怅惘,缠在月光里,听得人心头发软。
司落叶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不懂音律,却觉得这笛声里藏着很多故事,像仙长偶尔望着远山时的眼神,带着些他读不懂的悠远。
一曲终了,宋清玉放下玉笛,看向他:“会吹笛么?”
司落叶摇摇头:“弟子小时候只学过砍柴挑水,没学过这些。”他顿了顿,又小声道,“不过……弟子可以学。”
宋清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底闪过丝笑意:“这玉笛送你吧。”
“啊?”司落叶愣住了,那玉笛温润通透,一看就不是凡物,“这太贵重了,弟子不能要。”
“拿着。”宋清玉把玉笛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微微一顿,“引气入体后,学些清心的东西,对你修行有好处。”
司落叶握着玉笛,冰凉的玉质渐渐染上他的体温。他看着宋清玉转身回竹楼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在月光里显得有些孤单。
“仙长!”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宋清玉回头看他,眉峰微挑。
司落叶握紧了玉笛,鼓起勇气道:“弟子……弟子以后可以给仙长吹笛听吗?”
宋清玉愣了愣,随即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进了竹楼。
司落叶站在原地,直到竹楼的灯灭了,才抱着玉笛回了木屋。躺在床上,他把玉笛放在枕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玉香,混着窗外的草木气息,让他一夜无梦。
第二日卯时,司落叶准时醒来。他按照宋清玉教的法子服下聚气散,盘膝坐在榻上运转心法。聚气散化作一股暖流涌入丹田,顺着经脉缓缓游走,比往日的灵气要醇厚许多。
他屏气凝神,试着引导那股暖流冲击关窍。起初还算顺畅,可到了最后一道关卡时,暖流却像撞在了石壁上,猛地反弹回来,震得他心口一阵发闷。
“唔……”司落叶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试了三次,都以失败告终。他能感觉到灵气在体内冲撞,却始终差了最后一步,像隔着层看不见的薄膜。
天光大亮时,司落叶走出木屋,脸色有些苍白。宋清玉正在药圃里修剪枯枝,见他出来,淡淡问道:“如何?”
“弟子……弟子没用。”司落玉低下头,声音有些沮丧,“三次都失败了。”
宋清玉放下剪刀,走到他面前,指尖搭上他的腕脉。片刻后,他收回手:“不必急。你经脉偏细,强行冲击反而伤身,明日再试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宋清玉打断他,“过来帮我筛药粉。”
司落叶应了声,跟着宋清玉进了药房。药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案上摆着个巨大的铜筛,里面是研磨好的药粉,需要筛出最细腻的部分。
司落叶拿起铜筛,手腕轻轻晃动。药粉簌簌落下,像场细小的雪。宋清玉坐在一旁整理药方,偶尔抬眼看看他,见他虽有些失落,动作却依旧认真,眼底的担忧淡了些。
筛完药粉,司落叶去劈柴。他抡着斧头,把心里的沮丧都发泄在木柴上,劈得又快又准。宋清玉站在廊下看着,见他额角的汗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忽然道:“歇会儿吧。”
司落叶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宋清玉递过个水囊:“引气入体本就不易,当年我也是试了七次才成。”
司落叶接过水囊,愣住了:“仙长也……也失败过?”在他心里,仙长是无所不能的,从没想过仙长也会遇到挫折。
“谁还没个年少时。”宋清玉的语气很淡,却让司落叶心里的沮丧消散了大半。他拧开水囊喝了口,忽然觉得那水都带着甜味。
下午,宋清玉要去后山采集露水。后山多瘴气,寻常弟子不敢靠近,但凝结在晨露里的灵气最是纯净,是炼丹的好材料。
“弟子跟您一起去!”司落RT连忙道。
宋清玉看了他一眼:“后山路滑,你体力不足,恐难跟上。”
“弟子可以的!”司落叶拍着胸脯,“弟子从小在山里长大,爬山最拿手了!”
宋清玉没再拒绝,转身去取药篓。司落玉赶紧跟上,心里又期待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跟仙长去后山,总想着能帮上些忙。
后山的林木比前山茂密许多,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宋清玉走在前面,步伐轻快,白色的道袍在绿荫里格外显眼。
司落叶紧紧跟在后面,眼睛不停地打量四周。他看到结着红色浆果的灌木,看到趴在树干上的七彩蜥蜴,还有在草叶间跳跃的银蓝色小虫,都是前山没有的景致。
“小心脚下。”宋清玉忽然停下脚步。
司落叶T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差点踩到条伪装成枯枝的小蛇,吓得赶紧后退一步。
宋清玉弯腰捡起根树枝,轻轻一拨,小蛇便滑进了草丛。“后山多毒虫,走路要看清楚。”
“是,多谢仙长提醒。”司落玉拍着胸口,心跳得飞快。
走到半山腰时,宋清玉停在一片竹林前。竹林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竹叶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就在这里采。”宋清玉取出个白玉盘,“只采竹尖的露珠,莫要碰竹叶上的绒毛,有毒。”
司落叶接过另一个玉盘,小心翼翼地走进竹林。竹尖的露珠很轻,一碰就会滚落,他屏住呼吸,用玉盘轻轻接住,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宋清玉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这孩子虽偶有冒失,做起事来却有种难得的韧劲,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
采完露水,两人坐在溪边休息。宋清玉从药篓里拿出块干粮,递给司落叶。司落玉接过来,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块桂花糕。
“这是昨日张婶给的,弟子想着仙长或许爱吃。”司落玉把桂花糕递过去,“还很软。”
宋清玉看着那两块雪白的桂花糕,上面撒着金黄的桂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愣了愣,接过一块:“多谢。”
司落叶见他肯吃,笑得眉眼弯弯,自己也拿起一块吃起来。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混着山间的草木气息,格外清爽。
回去的路上,司落叶走得有些慢。他早上冲击关窍伤了些元气,又走了这么久的山路,腿肚子有些发颤。
宋清玉察觉到了,放慢脚步等他:“累了?”
“有、有一点。”司落叶不想让他担心,强撑着挺直腰板。
宋清玉没说话,只是把药篓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腾出的手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腕。
司落叶的身体瞬间僵住。仙长的指尖微凉,带着常年接触草药的清苦气息,却烫得他手腕发麻,连带着心跳都乱了节拍。
“走快点,天黑前要下山。”宋清玉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司落叶“嗯”了一声,低着头跟着他走。被仙长牵着的手腕像是有团火在烧,一路烧到心里,暖得他连腿酸都忘了。
夕阳西下时,两人回到了竹楼。司落叶看着自己被牵过的手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仙长的温度,他偷偷笑了笑,觉得今日的失败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晚饭时,司落叶胃口很好,吃了满满一碗饭。宋清玉看着他,忽然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引气入体。”
司落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真的?”
“嗯。”宋清玉点头,“我帮你护法,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那一晚,司落叶又失眠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沮丧,而是因为期待。他摸着枕边的玉笛,想象着明日仙长为他护法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一直上扬。
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竹楼的灯熄得比往日早。宋清玉坐在榻上,指尖转动着那枚残莲玉佩,月光透过窗缝落在玉佩上,映出他眼底复杂的光。
他知道自己对这弟子太过纵容了。从最初的责任,到如今的在意,可每次看到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他就狠不下心来疏远。
或许……就这样也不错。宋清玉轻轻叹了口气,把玉佩收好。至少在这云岚山,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夜色渐深,药圃里的忘忧草在月下轻轻摇曳,像是在守护着这份悄然滋长的牵绊。而司落叶还不知道,明日不仅是他修仙路上的重要一步,也是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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