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门口所有伫立着的百姓,都见到了这样一幕。
杀气十足的宁王一身冷气、飞身跃进顾小将军的马车,然后马车车身晃了晃,随即,宁王被踹了出来。
虽然顾拂重伤后再无法用武,然而萧豫此刻正是精神恍惚的时候,一时不察被踢了出来。
他顺势翻了个身稳当落地,他微垂着头,袖中的手捻了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车里那人肌肤的温暖触感。
确实是回来了。
萧豫面色沉着,前尘往事一起在脑海里过了个遍,他的气息不定,一时间没人敢上前。
一旁围观了全部过程的庞韦惊疑不定,他对宁王的脾性不太清楚,只听说传闻里是个端正坦荡的君子,然而……
顾拂自小被宠着长大的,难免性格骄纵恣意,当众把人踹下马这个事,似乎也很合情合理。
庞韦擦了擦冷汗,哪个也不好得罪,忙让庆大哥上车入城。
顾拂重新绑好了白绫,收拾了自己的衣襟,听见外头传来庆大哥万分迷惑的声音:“小将军,我不知道去哪儿啊?”
顾拂说:“入城不回头,一路往东,走过三条街便是。”
庆大哥哎了声,马车车轮滚动,顾拂理了理心头的思绪,抱着手炉回忆前世的场景。
他一路入京十分顺畅,回到府上后便知道了自己父亲战死的消息,当晚便将自己锁在了祠堂中,对着父母灵牌跪了一天一夜。
一是祭奠父亲战功赫赫,和他同北狄军殊死一搏,捍卫国土,不算辱没顾家门楣,二是他心中有愧,顾老将军战死沙场,而他却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顾家世代武将,配得上满门忠烈,到了顾拂这一辈,却只有他一个嫡系。偌大的府邸半个亲人也无,谁也劝不了他,谁也没资格劝他,直到第二日,皇帝一品军侯的封赏下来,传旨太监才让强行撬开了门锁。
顾拂现在回想起来,顾府上如今是冷冷清清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顾拂收回思绪,低头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走过的道路是京城繁华之地,顾拂的马车虽然什么字和样式也没有,然而顾拂知道,很快,他回来的消息便会传出去。
如今皇帝年老,膝下皇子不少,如今的太子是三皇子萧炎,然而四皇子萧晟自小长在皇后身边,也颇受皇帝宠爱,声望不小,这两位都是根基最深厚最有希望得到那个位置的皇子。
前世,萧晟虽然最后不想让他活,但在最开始的时候,依然是对他万分重视和优待。
而他如今不能再领兵打仗,眼睛又看不见,应该不再有半点被拉拢的价值了。
顾拂计划着,与其被人发现,还不如自己先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回京的消息。
但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让萧豫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踹下了马车。
一回京便得罪了人,顾拂有些头疼,不过也很好办,萧豫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待人冷淡疏离,不屑与人计较,他寻个日子,往对方府上送点礼,赔个道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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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马车一沉,顾拂回过神,知道是到了。他掀开帘布,有小厮跑过来放了个脚垫。
顾拂看不见,只能抓着人的手臂往前走,他说:“燕管家,劳烦安排一间客房出来,让庆大哥住着。我一路赶过来,已经是疲……”
他话音一顿,停下了脚步,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前世他回来时,府上老管家看着他,唯有泪两行,哽咽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离开时,顾拂英姿勃发、纵马肆意,回来时,却是一生伤病,眼中暗淡无光。更别说老管家看着顾拂被骄纵着长大,顿时心疼的不行。
片刻,顾拂微偏着头,勾唇笑了起来,道:“宁王殿下,你做什么要把我带到你府上?”
宁王府的大门敞开,萧豫垂眸看着他,眸光深邃。
顾拂一身素衣,从车上下来时裹了个质地柔软厚实的黑色披风,一只手拢在袖子里,面颊苍白,下巴微微扬起,夕阳的余晖在他的鼻尖上,嘴角却像是往常一样,淡而自然地勾着。
对于宁王此举,顾拂却像是没有多生气,只立在原地,等他回答。
萧豫心头一动,然而目光在落到对方垂着的白绫上时候,他眉头皱了起来。
顾拂没等到回答,反而是被对方拉扯着直接进了府门。顾拂跟着他的步子,想着去他娘的上门赔礼道歉,他脚下一个踉跄,停下步子道:“庆大哥呢?就我马车上的车夫,你把他怎么了?”
“让他在客栈睡一会儿。”萧豫沉声说,“怎么猜出来的?”
顾拂说:“台阶数不一样。小时候虽然不常走正门,但偶尔干了坏事被我爹赶出门,只好蹲在宁王府对面树上,朝你这儿丢石子。”
丢石子的原因,自然不用说。
向来板正严肃的小宁王,会不会一个不注意跌跤呢?
跌跤了会气急败坏,会哭吗?
萧豫:“……”
顾拂忽然发现自己小时候也确实调皮蔫坏,当即正色道:“这件事我不对,我道歉。”
萧豫忽然往前一步,垂眸看着他说:“你眼睛怎么回事?”
顾拂毕竟是练武之人,此刻不能视物,对于周身气流的感知和预判确实极其敏锐的,他感觉到了面前的人的靠近,裹挟着京城的风吹来的冷冽香气。
以往的萧豫总是冷淡沉默的,此刻突如其来的强势,让顾拂愣了下,他往后退了小半步,垂头说:“治伤解毒之后,就看不见了。”
顾拂确实是在庆大哥家中治了一段时间的伤,因此这个理由,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
萧豫心头一颤。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顾拂感觉萧豫抓着自己的手骤然收紧了,疼的他皱了下眉,头一次意识到,萧豫这手劲竟然这么大。
萧豫没说话,他的侍卫走过来,说:“殿下,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萧豫对顾拂说:“抬脚。”
顾拂抬脚过了门槛,闻到了宁王府上熟悉的熏香味道,他更茫然了,说:“萧豫,我不过是朝你府门口丢石子,你不但想揍我,还要把我掳来关起门来揍,别的人都不知道,让我还不能跑?”
萧豫:“……”
萧豫说:“我没想要揍你。”
顾拂:“我不信。”
萧豫不解释,说,“传府医来。”
顾拂抖着声音说:“你都叫府医了,你还是想揍我。”
萧豫:“……”
萧豫静默了下,说:“从北往东百里路,一路颠簸三天三夜,你身上又带伤,此刻不要府医看看,不觉得腹中饥饿,疲乏困倦了?”
顾拂怔了下,萧豫将他拉到软塌前,叫他坐下。
顾拂虽然看不见,却还是摸得着,闻得到,宁王府上刚做出来的糕点被送了过来,空气里飘着清甜香气。
顾拂赶路时间长,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他愣了愣,只让人把茶盏拿来喝了口,竟然还是滋补参汤。
温热的汤水入腹,就好似长久饥渴的人得到了甘霖,一下便勾起了想要更多的**。顾拂是真的又饿又累,虽然庆大哥心善,但也是个粗老爷们,不像是京城里的下人,照顾的细致周到。
菜肴并不多丰富,以清淡爽口为主,布菜的小厮一一给顾拂端到面前,分别介绍,让顾拂不会因为看不见而吃不了。
顾拂听着周围走动的脚步声,对旁侧一直没离开的萧豫说:“殿下幼时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书院老师考你问题,你都能答上来。”
萧豫不理解:“如何?”
“连本朝律法,十五岁时你便能在能在老臣门前说上一二。”顾拂道,“不会不记得,凡带兵回京需即刻入宫面圣,不然以谋逆论处吧?”
萧豫当然记得。
“你已经在我这里蹉跎很久了。”顾拂委婉道,“我今晚就在这里,不跑,等你回来揍我。”
萧豫咬牙道:“我不揍你。”
顾拂忙说:“好好好,是我担心明天早朝你被弹劾回京不面圣、有谋逆之心,行了吧?”
萧豫抿了下唇,起身跟身边的侍卫交代了几句,便拿了外衣出门入宫了。
顾拂松了口气,等萧豫走后,便将房间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听着风声去关了窗户,然后将白绫解了下来,随手塞进袖子里。
顾拂将剩下的饭菜吃了点,然后去了里间,卧榻上已经铺了柔软厚实的衾被,干净清爽。
很快有下人送了暖炉和热水过来,顾拂用热水泡了手脚,感觉周身暖和了起来,他抱着暖炉坐到卧榻上去,盯着一旁的矮桌、以及摆着一列非凡珍宝的货架看。
真不愧是皇子府,连个客房都如此宽敞阔绰……
不对,顾拂回过神,萧豫在去东海前,宁王府上除了他也没半个女眷的。刚才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怎么可能收拾出一间客房来。
顾拂跳下卧榻,悄悄拉开窗户看了眼,注意到外头院子里漂亮的晚霞,以及假山旁的葡萄树架子。
顾拂气的咬牙,面色复杂地关上窗。
萧佑之,出息了,竟然把他锁在了自己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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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豫入宫时时辰已经不早,又在殿外候了片刻才进去。皇帝处理完一天政务,再没精力管他,只提了两句安抚兵将,让他回府休息,便让萧豫出去了。
皇宫来回一趟,萧豫再回去已经入夜了。他的贴身侍卫方云卓赶过来,萧豫问,“顾拂呢?”
方云卓顿了下,说:“顾小将军怎么都不肯看府医,我们也不敢动手。”
萧豫说:“他不愿意,就算了。”
方云卓继续说:“是。我记着您交代把小将军留在府上,然……小将军在您房间窗门口大喊他宁死不从,就是困死了就席地而睡,绝不会睡您的床。”
萧豫:“……”
萧豫揉了下额角,说:“没跟他讲,被褥铺子都是新的吗?”
方云卓道:“我们怕顾小将军介意,也是说了的。”
萧豫道:“我去看看。”
房间仍留着三盏灯,窗口留着一层淡淡的月光。萧豫敲门等了片刻,没等到动静,他推门进去,屋内烛火闪动,他愣了下,将呼吸都放轻了。
屋内比外头还暖和一点,床头那盏烛火照出床上蜷缩着睡着了的人,半个时辰前说着“困死了就席地而睡”的人,抱着被子正睡得熟,眼上的白绫散了,挂在鼻子上,随着平稳的呼吸颤动。
萧豫从东海一路奔袭回京,尘土满身,在此刻却忽然定了下来。
顾拂:真香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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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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