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问这个?是遇到了什么事吗?你脸色很差。”君昭将铜镜召至半空高悬,一边斟茶一边问。
望舒下意识便想提及东海之事,但凭如今仙族和青丘的关系,她实在担心节外生枝,便生咽了下去,回:“好奇罢了,无事发生。有劳神尊挂心。”
“无事便好。”君昭语气略沉,停留在茶杯上的眼神愈发淡漠。
觉得君昭反应有些不对,望舒不禁抬眸审视铜镜,也想看出些什么,但里面的人影都快变形了,自是什么都看不清。
她实在好奇,君昭是怎么从这个镜子里判断出自己脸色好坏的。这便是神尊和他人的实力差距吗?
她没有探索出原因,铜镜中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
“你要和琼华一道去?!”狐后听到望舒的决定蓦地站起身,带翻了手畔的茶杯,她顾不得沾上的水渍,开口阻止:“我不同意。”
“我意已决。”望舒拱手致礼。
狐后不由得向前倾身,注视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你知道如今的东海有多危险吗?”
“所以我才要去。”望舒挺直脊背,眼神透着鹤唳长空般的坚定与果决,“如果因为恐惧就龟缩不前,那我凭什么成为师傅的徒弟?未来的妖尊?!”
狐后顿时犹疑。
“您、师傅,还有千千万万的前辈们,不也是从血海中搏杀出来,方才有了如今青丘的和平安乐吗?”望舒字字铿锵,句句恳切。
“……那不一样。”狐后这话就像泡沫,还没有说出口,就已随风飘散。她不由得垂下眼眸,不敢和望舒对视,她已知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枉然。
“万事小心。”最终,狐后只能拍着望舒还稚嫩的肩膀叮嘱。
回房后,望舒顶着菖蒲的叨叨开始收拾行李,最后实在忍不住,便打发了她去照看啾啾。
一转头便发觉桌前多了一道人影。再一看,顿时心惊肉跳,颤声招呼:“参见帝尊。”
君昭没说话,只是用那不悲不喜的眼神从上至下扫视了一眼望舒,旋即掉转杯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讨债讨这儿来了?望舒小心窥觑这君昭神色,想着隔壁房间还没有开始动工的礼物,心里小声嘀咕:话说也没有到约好的时间。
“不知帝尊到此有何要事?”望舒脸上堆笑,小步往门外挪动,“小妖位卑言轻,地方又小,实在不好招呼帝尊。不如我立马禀明狐帝狐后……”
“站住。”君昭开口阻止望舒开溜的动作。
望舒呐呐收住脚,木然转身。
“此次我到青丘,没有知会仙族,也不打算惊动青丘各族。”君昭喝着杯中粗劣的茶水,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
“所以?”望舒低声,欲言又止。
“你要保密。”君昭放下杯子,语气不咸不淡。
感觉咽喉被扼住,望舒重重地叹了口,问:“我要如何保密?”
“这是你的事。你来想办法。”君昭丝毫没有给人添麻烦的自觉,颇有兴致地伸手去探花瓶里插弄的野花。
望舒认命点头。
“那您大概要待多久?您也看到了,我即日就要动身。”望舒问。
“你不必担忧。我大概……”君昭指尖动作一顿,眸中微光浮动,继续下半截话,“与你同路。”
望舒顿时目瞪口呆,迟疑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何意?”
“你要去的不是东海吗?”君昭抬眸看向她,许是离了鸿蒙宫那片冰天雪地,他的眼中多了些温度,眸中的光明明灭灭。
“是。”望舒了然君昭未尽之语,知道瞒不过只能点头。
而后看见君昭安安静静的坐在位子上,面上清风雅静,但望舒始终觉得心里打鼓,终究忍不住问:“你是生气了吗?”
君昭脸上看不出情绪,许久后才淡淡地反问:“你是指骗我‘无事发生’这一桩吗?”
看来是了,望舒闻言浑身缩成了个鹌雀,呐呐点头。如今看来,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作为纯粹多此一举。
“呵!”君昭抿了口茶,将杯子撂桌上,不再说话。
*
“望舒,你准备好了吗?”天还没亮,院门外便传来琼华妖尊的催促声。
“快了!”望舒连忙下床,冲到隔壁敲门。
君昭一开门,额前杵来一个硬物,用手接住,是一个面具。这不是凡间的玩意儿吗?君昭眼中有些困惑。
“带上。”望舒一边说着,一边往君昭脸上塞。
君昭没有推拒,任由她把这奇形怪状的面具挂自己脸上。
两人一出现在琼华妖尊面前,琼华妖尊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着开口:“打架,你也要带一个男人吗?”
望舒反驳的话在喉咙里打转,终究没说出口。
琼华妖尊微微侧头,继续问:“我记得你和那仙族太子分开不多久。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这可不兴乱说!望舒只觉浑身皮一紧,慌忙摆手。
雾气未散,君昭鞋履上很快沾惹上湿意,他挥手以神力散去,状似无意答:“确实挺快的。”
感觉自己脚上的湿冷一并散了,望舒刚准备道句感谢,便听到自己的名声被人带累,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认识到毁她清誉的是谁,瞬间冷静下来,笑着打哈哈。名节实乃身外之物,毁了便毁了吧。
琼华妖尊闻声侧头瞟向君昭,不知此人是实力太强还是灵力太弱,我竟半分探查不到,也不知舒儿是从哪里招惹来的。
放在自己跟前,总比丢在青丘来的安全。想清楚这一点,琼华妖尊不再多言,召来破浪舟,唤两人登上。
船正好顺风,一路上都行得很稳当。海风徐徐推行着奔涌的海浪,咸涩的海水味顺风飘进唇舌,有些发苦。
望舒坐在船舱里被摇晃的昏昏欲睡,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山楂醒神。
她还记得旁边有人同行,将装山楂的盘子顺手递过去。半晌没感觉到有人动作。便抬眸去看。
君昭耷拉着眼皮,古井无波的褐色眼眸中映着红色的几颗果子,似乎十分犹豫,没动手拿。
“不小心忘了,您不吃这些俗物。”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望舒连忙收回动作。
盘子却被拉住,君昭动手捏起一颗,声音淡得在海浪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偶尔也会尝尝。”
说完,便低头吞下果子,安静的咀嚼。
望舒看着君昭的腮帮子鼓动,节奏不疾不徐,直到咽下去,整个过程中面不改色,心中十分佩服:他都不觉得牙酸吗?!
正准备伸手拿下一颗,君昭发觉望舒眼神有异,手里动作一顿,掀开眼皮问:“看我做什么?有话说?”
望舒连连摆手,殷勤地把碟子递得更近些。
碟子刚到君昭手边,船忽然晃荡了下。望舒忙将碟子拢到胸前护住,待风平浪静了,又递过去。
君昭没拿,寂寞如雪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他声线压低提醒:“不对劲。”
话音刚落,刚恢复平静的船剧烈摇晃起来,就像是海底伸出了一只大手,正在肆意搅弄浪潮。
风哭海啸中,海水越过船舷涌进甲板、船舱,两人的双脚很快浸入水中,寒冷黏腻。
望舒十指扣住扶木,吃力地平衡身体,小心往甲板挪步,没有听到琼华妖尊的声音,她得去看看。
“出来做什么?!”琼华妖尊正以浮云流火扇击退一只乘机上船的螃蟹精,抽空冲她喊话:“外面危险,回去!”
“我来帮忙。”望舒召出佩剑,准备应敌。
“别添乱,我一个人够了。”又一个浪打来,船身向后一沉,琼华妖尊以妖力稳住,浑身湿透,但依然中气十足地吼道:“照顾好你自己,还有船舱里那个小白脸。”
余光瞥见君昭正从船舱里出来,望舒心里一凌,连忙解释:“他不是小白脸!”
说话间,风裹着海水涌入口腔,呛得望舒连连咳嗽,可怜巴巴地看向君昭。他自己要隐瞒身份的,这可怪不了别人。
君昭和她对视一眼,沾湿的眼睫眨了眨,收回目光。
此船久久不翻,海底兴风作浪的妖精再也沉不住气,从君昭背后袭来。君昭一个侧身躲开,那八爪鱼妖直往望舒而去。
望舒震惊之余,举剑一跃而起,砍掉鱼妖一条触角,墨绿色汁液流了一地,黏黏哒哒沾湿了裤腿。
鱼妖吃痛,飞快缩回剩余的半根触角,利索地往另一个方向跑。琼华妖尊也注意到了这边动静,赶来支援。
望舒得空看向拿自己挡枪的君昭,对方已经躲进船舱。高大的身躯强行挤在小小的一角,看上去十分憋屈。
从缝隙里露出眼睛与望舒对视时,君昭眼神十分无辜,仿佛在问:你难道还指望我救你吗?
望舒无语凝噎,提着剑悄声往船舷上走。刚才那妖精没有撤,必有后招。
整个海面已经寂静下来,除了甲板上流淌的海水和墨绿色汁液,仿佛刚才发生的都只是幻觉。
望舒小心向海面望去,没有发现鱼妖痕迹。
一抬头,便看见琼华妖尊攀在桅杆上,摆手示意没发现妖物的同时,指着君昭方向无声张口问:“你还说他不是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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