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苑

月光清冷，庭院里一片沉寂，沈湫时坐在书桌前，看着被原样送回的信封，一颗心沉到谷底。

青芽站在一旁，将胡天带的话原样说了出来：“池鱼之殃，无力回转。”

陆衡这四个字已算是难得的提点了。

沈湫时对朝堂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上次求陆修瑾的时候隐隐知道父兄是得罪了二皇子，想必父兄不慎卷入党争了。

陆衡此人，她多有耳闻，冷面阎王，杀伐果断，年纪轻轻就已是刑部三品侍郎，更传闻他曾亲手将自己三叔抓入牢里，落了个铁面无私的称号，百官闻之丧胆。

她也是走投无路，她才会想着挟恩求报，其实想来也是她蠢，当初陆衡醒来没有杀她，已然是她幸运了，毕竟看他那夜的装扮，做的定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

她把信从信封里拿了，就着油灯把信纸烧掉。

原本也不算对他有什么救命之恩，他不愿帮她，倒是意料之中。也是她没有思虑周全，她的身份在陆府有些尴尬。她虽跟着陆修瑾喊陆衡一声二叔，可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作为陆家大房嫡长孙陆修瑾未成婚前就抬进来的一个妾室，她是陆修瑾的污点。

传言中，她是陆修瑾的心尖尖，备受宠爱，所以，不管是他后来新迎入门的正室或妾室，无一不把她视为眼中钉。

可别人只看到陆修瑾对她如何情深。只有她自己知道，陆修瑾彻头彻尾最在意的，永远是他自己的利益，他的仕途。

世家公子忌娶妻前纳妾，他虽顶着压力纳了她，却也不得不听从他母亲安排，不让她这个妾室在正室进门前有孕。所以她嫁与他不到三月，他便狠心骗她喝下红花，扼杀他们那个不足两月的胎儿，又在罗氏进门后，默许罗氏强喂她绝育汤。

桩桩件件，无一不是折辱和轻视。

她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心智单纯的小姑娘，不会再被他甜言蜜语哄的不知所以。所以，后来不管他再发什么誓，再怎么抱着她忏悔，说他的无奈和苦楚，她都无动于衷。

心似已灰之木，不可复燃。

再后来，罗氏找人分她的宠，又替他纳了两房妾室，只是她早就死了心，对他妻妾的那些小动作视若无睹。

陆修瑾又当又立，愤怒她的无动于衷，存心拔了她一身的刺，刻意将她晾在后院。

下人们为了讨主子开心，看碟下菜本就是看家本事，她在后院过得很艰难，连带从娘家带过来的两个丫鬟也经常被欺负。

更别说父兄两月前因党争被下狱后，她在陆府就更不受待见了。

-

沈湫时一夜未睡，翌日，天才灰灰亮，沈湫时便唤了丫鬟进来给她梳妆，想去罗氏那求个恩典，允她出府一趟回沈家看看。

翠玉居，沈湫时被拦在门外，说罗氏今日身体有恙，无法见客，请她先回去。

丫鬟话虽说的客气，眼神却很是鄙夷。

主母不愿意见她，沈湫时也无法，想着明日再来一趟，青芽扶着她往回走。

夏日清晨的阳光也灼人，她身体实在虚弱，才走到后园，额头上都是虚汗，一阵晕眩后，青芽只好把她扶到亭子里稍作歇息。

兰姨娘前两月因为将沈家下狱的消息告知沈湫时，被陆修瑾罚了禁足。今日是她解禁的第一天，侍女为讨她欢心，哄着她来后花园看满潭荷花。

兰姨娘远远就看见沈湫时坐在亭子上。

天气渐热，沈湫时却仍披一件粉白色披风。几日不见，她身姿越发纤细，轻风一吹，罗裙随风飘曳，一时间让人觉得她有些虚幻。走近一看，她面色苍白，可眉目流转间，如新月生晕，我见犹怜。

这个沈湫时，借着她的美貌，霸揽陆修衡的宠爱。她是罗氏的陪嫁丫鬟，何尝不知道她是罗氏牵制沈湫时的棋子。

罗氏此人，表面贤良淑德，可她们这些身边人，没有一个不怕极了她。她要她们争宠，却不能动不该有的念头，只是在陆修瑾这样一个清朗贵公子面前，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但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自觉，她深知一颗没有用的棋子，随时会成为弃子，她想留在陆修瑾身边，就必须听罗氏的话。

兰姨娘恨她恨得牙痒痒，因为她，自己不仅斥责，还被禁足两月。那日陆修瑾看她的眼神，似是要把她千刀万剐，若不是罗氏在旁周旋，恐怕他一怒之下真想取了自己的性命。

她往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站在沈湫时面前，冷冷地看着。她身边的丫鬟也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故意将青芽撞到一旁。

青芽正想上前理论，沈湫时站了起来，示意她扶她回去。

她并不想跟兰姨娘这种人起争端，她知道她是仗着罗氏的事。罗氏深知她今日窘境，刻意拿捏她，她今日若有些反抗，风一会就会吹到罗氏耳中，她会觉得她恃宠而骄，虽然这个宠，呵......

沈湫时嘴角微微一撇，内心冷笑，不愿再想。

可落在兰姨娘眼中，便是她沈湫时在笑话她。

她转身一把拉住她，不让她走。

沈湫时原本就无力，被她一扯，摔坐在栏杆边。

亭上一角栏杆老坏，正在修葺，下人怕主子没注意到，刻意在老坏的栏杆前放了一块大石，挡住去路，以免贵人不慎踩落。

青芽赶忙将沈湫时扶了起来，实在没忍住，语气忿忿：“兰姨娘，我家姑娘也是主子，您别太过分。”

此话一出，兰姨娘更加气忿：“主子？沈湫时，你败坏门风，不仅是沈家的污点，也是陆家的污点，沈家不日即将问斩，你还好意思苟活？我若是你，便一根白绫吊死在屋梁上...”

问斩......

兰姨娘嘴里还在吐着恶毒的话，沈湫时一口气没续上，捂着心口咳个不停，青芽手忙脚乱，忙给她拍背顺着气。

园子里丫鬟干着手头的事，眼神却一直瞥向亭子内。

兰姨娘最是看不惯她这弱柳拂姿的模样，“你别装了。”兰姨娘气急，往前一步，推了沈湫时一把。

沈湫时脚下没站稳，被她一推，失了重心，后脚跟绊到地上的大石头，身子整个往后仰，电光火石间，掉进湖里。

岸上一阵慌乱，亭上几人愣在原地，还是青芽率先反映过来，尖叫了一声，忙找人过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