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人来人往,小二忙得脚不着地,送完一楼客人,便看到有几道人影正娴熟往二楼上走。
来往海云楼的多是达官贵人,小二早就练就一双金刚识人眼,一眼就瞧出后头穿着芡粉对绣双蝶纹冬袄的女子是陆家的姑奶奶。
这位姑奶奶俏皮可爱,不似普通女子,想来是家中宠溺,从前陆府的大公子倒常陪她来,这两年倒是少见她了。
姑奶奶给的赏钱是有名的丰厚,小二笑眯眯忙跟了过去。
小二刚刚没看到走在前首的男子,以为还是那位大公子,没想到走上一瞧,不是那位芝兰玉树的大公子,而是陆府那位冷面阎王,陆侍郎。
小二胆颤了一下,这位大爷可无人敢惹,海云楼在京都做到天下第一楼的称号,背后自然有人撑腰,从来没人敢在海云楼闹事。
而这位爷,向来目中无人。前两年明目张胆带着大批人马将他们海云楼团团围住,将在这里吃茶赏景的几位朝廷大员狼狈扭送走,煞气十足,连他们平日长袖善舞,游刃有余游走于朝廷权贵间的少主人也被吓得瑟瑟发抖,更别说是他了,差点吓尿裤子。
小二看到陆衡站在最上面阶梯处,看着左侧窗边那桌客人,不往前,也不后退。
难道今天那桌要遭殃?小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好在姑奶奶对着那冷面阎王开口了:“二哥,怎么不走了?”
陆大人还没开口,小二忙小心翼翼凑到陆锦跟前,低着头回话:“姑娘,楼上临窗雅座都坐满了,三楼还有几间包房,赏景位置绝好,几位是否挪步三层?”
陆锦嗯了一声,就欲往前走。
楼梯并不宽大,陆衡堵在中间,一动不动,小二也不敢往前走,一时间将后面上楼的人堵在后面。
小二求助的看向陆锦。
见自己二哥还不走,陆锦遂看了看他,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心头一跳,忙反省自己又哪里没做好......
今天可是母亲让他陪她出来散散心的,可不是她死搅蛮缠叫他出来的,刚刚在车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脸色这么差......
陆锦狐疑地朝他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到沈湫时正端起茶杯往嘴里送,眼睛还笑盈盈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不知道听到什么,她正好噗呲一笑,白皙如玉的小脸在日光下显得温暖朦胧,像初雪融化,纯净又明媚。
陆锦立刻绕过陆衡,径直往沈湫时那处走去,堪堪在楼梯让出了半条道。
“湫时。”还没走近,陆锦便喊了她一句,语气活泼。
沈湫时有些惊讶,循着声音看去,却先看到楼梯处那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他也正看着她。
那双瞳眸漆黑不见底,眉眼冷厉,比窗外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叫人无端有些心悸。
沈湫时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对着陆锦绽放了个甜甜的笑。自春日宴一见,她们已经大半年没有相见了。
陆锦走到她跟前,熟稔地拉着她的手:“湫时妹妹,好久不见你了,上次中秋我过生日宴,给你下帖子,却凑巧碰上你风寒......”
陆锦说着话,不经意瞥到与沈湫时同来的男子,眼睛瞬间亮了,激动道:“砚青,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建宁了?”
没等常砚青回答,她又转头朝着那边的陆衡道:“诶,二哥,你快来,是砚青。”
常砚青自听到那声“湫时”,便自然而然停了正在说的话,同沈湫时一般,转头望向声音来处。
他一眼便看到陆衡,远远点头打了招呼。
陆衡听到陆锦唤他,才抬起脚走了过来。
沈湫时上前一步,屈身行了礼,又退到常砚青沈旁。
见状,陆衡脸色又冷了两分。
在陆锦的张罗下,小二忙将桌上吃剩的吃食收拾干净,又上了新的茶水和糕点。
因雅座是临时加的椅子,微微有些拥挤。
陆锦和沈湫时并排坐在靠火盆那侧,常砚青和陆衡则坐在她们对面。
也不知道无意还是有意,陆衡先在沈湫时对面的座位上落座,常砚青便坐到陆锦对面的位子上。
陆家与常家从前倒是走得近,只是常家搬去临安也好几年了,陆锦竟然不知道常家与沈家也相熟,一坐下便忍不住好奇地问起。
常砚青笑道:“湫时妹妹是我祖母的关门弟子。”
这句话极有分量,只这一句陆锦就知道沈湫时与常家的关系非比寻常。又见常砚青说话间,看着沈湫时的眼神极其温柔,似乎也明白了几分,便没有继续往下问了。
陆衡虽坐下,却一言不发,即便是陆锦,也因为陆衡的存在颇有几分不自在,别说是沈湫时了。
沈湫时同陆锦说这里的桂花蜜酒酿圆子好吃,陆锦便让小二再上一碗,见自己二哥只低头喝着茶,便多问了一句:“二哥,你要吗?”
陆衡向来不喜甜食,陆锦正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时,没想到陆衡却点了点头。
“......”
沈湫时刚刚已经吃了很多,肚子胀的厉害,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只是因陆锦刚来,又坐到一桌,她只好偶尔捻颗梅子吃,梅子裹着少许盐津,吃了几颗便有些口渴了。
桌上放了两壶茶水,她与陆衡中间也放了一壶,她正想自己加些茶水,陆衡却先她一步抓住茶炉柄,自然而然替她添上一杯茶。
“......”
陆锦瞥了一眼,暗暗惊奇,看了看窗外一眼,日头微微西斜,没异常啊。
可是,二哥什么时候这么平易近人了?
“原来湫时妹妹喜欢围棋,下棋有什么好玩的,坐在那里半天分不出胜负...”陆锦想起陆衡书房多宝阁里,也放着不少有关围棋的书籍。
之前还见陆修瑾去借过棋谱抄录,只是本抄录本,陆修瑾便宝贝的跟什么一样,她还嘲讽二哥怎么那么小气,连棋谱都舍不得送给侄子。
陆修瑾却说她不懂,爱棋之人,界限尤其分明,对有关棋的东西,你的便是你的,我的便是我的,泾渭分明,不容染指。更别说他借的还是松沧老先生的传世孤本,二叔肯借他抄录,已经极为难得了。
沈湫时一听,眼角弯弯,轻道:“我也是无聊下着完的。只是你这说法,同我临安一堂姐如出一辙,若她知道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你这个知音在,定然极为开心。”
常砚青也想起沈湫梅学棋时那三天捕鱼,七天打网的样子,与沈湫时相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出来。
陆锦却不在意被调侃,饶有兴致听沈湫时说起那位堂姐学棋的几件趣事,歪了歪头,“你堂姐不就是另一个我吗?”
惹得沈湫时又笑了出来。
陆衡倒真是宠这个妹妹,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竟屈尊同他们坐在这里,听他们讲话,他脸上也毫无不耐烦之意。
只是他周身气质实在过于冷厉,周围几桌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出来。
沈湫时已经出来许久,也差不多该回去了,陆锦跟自己哥哥呆着也实在无法放松,便同陆衡说自己也想回府。
常砚青和陆锦坐在外侧,先起身从雅座里走了出去。丫鬟正替沈湫时系上披肩,沈湫时微微侧身时,看到陆衡座位前那晚酒酿圆子没怎么动过。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点呢?
陆衡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踏出雅座时转身看了她一眼。
沈湫时见他迈步出去,也跟在后面准备下楼,却没料到陆衡突然转身,她一不小心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中,慌忙间,脚下踉跄,险些没站稳。
陆衡原下意识想扶她,却没曾想,他刚欲伸手,前面的女子反而像受了更大的惊吓,忙抓住身边的丫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要扶她,而是要索她的命......
呵,对着常砚青倒是笑得温柔。
陆衡将她慌忙的动作收入眼底,嘴角微微一勾,一声冷笑,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往楼下走去。
沈湫时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她觉得陆衡临走前看她那一眼,似乎有些愠怒和责怪?
回去后没多久,沈湫时便收到陆锦送来的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最上面竟然放了一枚玉石刻的送财童子,沈湫时没忍住笑了出来,难怪陆锦说她不会送礼,她还真是不会挑礼品。
在海云楼时,陆锦说她最近得了一好物,她准会喜欢,到时当作她的新年礼物送与她,沈湫时还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她真的巴巴差人送来的。
她怎么会觉得她喜欢送财童子呢?难道她爱财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吗......
沈湫时看着这尊童子,在想着要送什么回礼。准备把童子放回去才发现,锦盒内还有东西。
沈湫时把童子小心放到桌上,拿过锦盒,才发现锦盒底部还放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
封面上未写字,沈湫时一时间不知道这本书是什么。她把书籍拿了出来,翻开,才发现这是一本棋谱。
棋谱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月了,书页微微泛黄,但整本棋谱完好无损,只有淡淡翻阅的痕迹,纸张干净整洁,可以看出主人很是珍惜,
沈湫时随意翻了一翻,发现这不是一本普通的棋谱,或者说,这本棋谱是见学棋以来见过内容最丰富,局例最多,且里头还收录了诸多古谱,如“烂柯图”、“一子解双征”等。
沈湫时越翻越惊叹,这本棋谱非刻录本,全书手抄,应是某人棋道高人自编的呕心之作,只是书页并未署名,沈湫时翻到最后,才看到最后落款龙飞凤舞两字:松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松沧老先生遗世之作?可不是说那本遗世之作不知传于何人之手吗?
可是陆锦明明对围棋无甚兴趣,怎么会有松沧老先生的遗作?难道这本不是?
但即便不是那本遗世之作,单是看这本书里的内容,这棋谱便是有价无市。
沈湫时有些发懵,陆锦怎么会送她如此珍贵的东西?她自然极为喜欢,但这么珍贵的东西,她可不敢收。
沈湫时吩咐青芽拿了锦缎过来,小心翼翼把棋谱包好,放回锦盒内,准备寻个机会将棋谱送还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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