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九里松

九里松,藏书阁

齐枫端坐于书台前,身旁坐着愁眉苦思的向榆树。

九里松的藏书阁五座楼,四万八千丈不可望其端,四角麒麟雕,悬风铃,设卷阁,静听泉,题一灵字。

向榆树捏着一册《八股灵草丹方》,鬼鬼祟祟地凑近正在提笔著墨的齐枫。

向榆树压低声音道:“齐枫你说金柽柳到底咋了?”

齐枫轻叹一口气,并未停笔,也压着声音说:“向兄,用灵识传音。”

向榆树这下才想起来,他已经学会这招了,已经不需要压着声音说小话还怕被人听了去。

向榆树用灵识传音道:“你说他咋了?”

齐枫也传音道:“他怎么了?”

向榆树道:“他跟林师兄他们两个,难道这几个月你没看出来吗?”

齐枫道:“看出来什么?”

向榆树道:“之前在白鹤金柽柳对林师兄那是穷追不舍,难缠的要命,可眼下到了人跟前,面无表情唤了一声林师兄就算问候完了,这这这,他不是在生气吧?”

齐枫问道:“他生什么气?”

向榆树有理有据地说:“气林师兄一走四年啊,将他丢在白鹤四年。”

齐枫沉默了一瞬,“当年他修为不够飞升不了,林师兄等不得他。”

向榆树道:“这点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情感上,他心里肯定不好受,难道林师兄走前没跟他说什么甜言蜜语哄骗他一下?”

齐枫道:“金柽柳吃这套?”

向榆树道:“那也得看是谁用了。”

向榆树忽然如临大敌般坐直了身体,“不行,朋友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痕,我得死死捍卫他们!”

正说着他放下手中的书册,他起身说道:“枫儿我去找陆德俊和小春他们了,你继续看。”

向榆树本就是来寻他的,说上两句就要走,齐枫也没拦着他,瞥了眼桌上一直拿着的《八股灵草丹方》都是倒着的。

九里松没有严格规定的讲堂,没有枯燥的书卷授业,只有时不时的学生考核对于一身悍力的向榆树来说简直是梦中情乡。

齐枫无奈地摇摇头,待落下卷本上最后一字,他将手中的《禁忌封印十则》卷了卷,起身径直走上顶层。

藏书阁越往上走,人越少。每一层都代表着不同的修为适用的典籍。

齐枫轻车熟路地走进典籍成堆的顶层,那些堪比危楼的书籍甚至有些大厦将倾之势。

他找到躺在最里面的藤椅上的人,白发坠地,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听声音应该很年轻,不过却看不出修为。

这位守阁人有些独特,他不管阁中之事,每天喝酒睡觉,窝在顶楼不出去,齐枫能够找到他也纯属巧合。

齐枫将《禁忌封印十则》放在了正倒盖着书册,呼呼大睡的人身旁。毕竟他就是从身旁这一大堆书册里翻出来丢给齐枫的。

齐枫见他正在酣睡,遂不扰眠,静悄悄地往回走。藤椅上的人忽地开了口:“书看完了吗?”

齐枫脚下一顿,转过身来见那人动也未动依旧在椅子上躺着。

他道:“看完了。”

他话音刚落,那位守阁人动了,垂下的左手往身旁一大堆书册一掏,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反正一眼没看,极其随意的就给齐枫丢了过来。

齐枫接住,低头一看,手里是一本书页都翻卷起来的——《天道封印》

齐枫抱拳朝人微行一礼,“多谢。”

没等到回音,不过他早已习惯了,将手里的书收进储物戒,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藏书阁。

他出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不过还未等他走进自己的院子,就被向榆树扯走了。

向榆树给他说,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捎上陆德俊和齐自春,稍微讲了下这件事他们都同意了。

齐枫问他:“陆德俊会同意?”

向榆树理所当然道:“他凭什么不同意?我说了事成了金柽柳会感谢他的。”

齐枫无奈一笑,向榆树又欺诈陆德俊。

他问:“今晚有哪些人?”

向榆树道:“除了他俩,金柽柳,林师兄,满师姐都来了。”

齐枫道:“在哪吃饭啊?”

向榆树道:“在小春的院子里,在那里的话金柽柳他不会不来的。”

得,还挺思虑周全的。

待到向榆树带着齐枫走进蚩半春的小院子时,人都来了个七七八八了。齐枫扫视一圈除了金柽柳,该来的都来了。

蚩半春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并扬言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他要给大伙儿露一手,其余几人就只能“无情”端菜了。

“哟,你们来了?正好小春说他还有一个菜就好了,你们先坐着吧。”

听林秦舟这话看样子是已经认识过了。

向榆树拉着齐枫挑了个挨着的位置坐下,陆德俊端着最后一道菜挨着向榆树坐下,蚩半春收拾收拾从厨房钻出来时,圆桌上,他看了眼娴静的满潜,又看了眼专注阅览桌上的菜肴对接下里发生什么一无所知的林秦舟,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在密谋同伙陆德俊身旁。

蚩半春与陆德俊,向榆树和齐枫一一对视一眼,前两位的眼中他都看到坚定,轮到齐枫只觉得这人无奈地对他眨了眨眼。

行吧,计划不变。

向榆树正要动筷,却被蚩半春拦下,“向兄还有人没来呢。”

向榆树“疑惑”道:“还有谁啊?”

蚩半春正要回答,院门被人推开了。

蚩半春意味深长地一笑:“人来了。”

陆德俊和向榆树伸长了脖子往门口张望,齐枫也侧头看去。见他们都这般模样,满潜微微侧头,林秦舟因为是背对着门口就坐,他心下疑惑,也就跟着扭头往身后看去。

这一看便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金柽柳平静无波却暗含漩涡的眼眸,林秦舟觉得在看一会儿怕是要被吸进去。他立马转了回来。

金柽柳神色淡淡的,进门朝着众人道:“有场比试花了点时间,久等了。”

蚩半春毫不在意这些,热情道:“没事没事,金兄你来迟待会自罚三杯好了!”

金柽柳不出意外的“嗯”了一声。

向榆树见缝插针道:“别站着了金柽柳,赶紧找个位置坐……你来迟了都没位置了,你就在林师兄旁边坐吧。”

整张圆桌就林秦舟和齐枫中间还有一个空位,金柽柳别无他法,只能依言而行。

待到金柽柳挨着林秦舟坐下后,能够明显感觉到后者有些不自在,整个人都正襟危坐似的。

蚩半春笑脸盈盈道:“既然人齐了,就动筷吧!”

话音落下,林秦舟抿着唇就去夹那酸菜鱼,对于这位吃鱼大户来说,挑鱼手滑这件事是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的,但这不巧了,今天就发生了。

他夹了两三下,得,真是比池里的泥鳅还滑,他不干了,再夹下去他就要深刻领悟什么叫尴尬了。

他收回筷子,快速夹了块面前的糖醋排骨,不料跟排骨一同出现在他碗里的还有一块酸菜鱼。

他顺着往上一看,金柽柳波澜不惊地收回手,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肉放他碗里。林秦舟不说话了,表情空白了一瞬。

向榆树打趣儿道:“金柽柳,说好的自罚三杯呢?怎么光顾着给林师兄夹菜去了。”

陆德俊道:“就是,”他从手边提了两壶酒上来语气坚决,“小春秘制的药酒,不苦也不醉人,你今天必须喝了。”

齐枫顺手将金柽柳面前的空茶杯递了过去,陆德俊将酒塞随手一丢,向榆树端着杯子等着陆德俊倒酒,齐枫来来回回传了三次茶杯,他无奈地想将酒壶拿来自己倒。

三杯药酒下肚,金柽柳面不改色地还能夹菜。

其余几人心思各异的打哈哈,向榆树和陆德俊不动声色地看向蚩半春。

蚩半春也没想到金柽柳这么抗造,但再抗造的人碰上他蚩半春算他倒八辈子血霉的,蚩半春对他们俩微微一笑,丢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饭桌上满潜提起人界发生疫病的事情,规模不大,但是现在还未控制住。

在场众人都是自人界而来,对这件事难免关心了些。

向榆树问道:“可传染到白鹤城来了?”

满潜摇摇头,“此次疫病自南方而起,南方是草药之地,若是他们都没办法……”

陆德俊听到了关键词:“小春你是南方人嘛?”

莫名被提到的蚩半春,匆匆应答了两声,“对,对啊,不过我们那一家医术都比我高,若是实在束手无策,我相信天子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满潜道:“或许只是场不常见的疫病而已,控制病情需要的只是时间。”

这话说得不错,与其他们一群学生在这提心吊胆的,杞人忧天的,不如等待人界天子自己处理。

说到这里,齐枫看着正在兴头上的三人,提醒了一句:“仙界每一年都有一次会试,仙界所有门派的弟子都要参加,排名会公开到下一次会试结束。”

深知自己有些懈怠了的向榆树道:“没事,就我的排名上不了榜的。”

“——你别笑啊陆德俊,哈哈哈哈你又能比我高多少,咱们大哥不说二哥,真论起来咱们不相上下好吧。”

四五杯清酒下肚,几人微微有些醉意。

齐枫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们的美梦:“仙界会试的榜单所有人的排名都在,任何人想看都可以看到。”

向榆树噎了一下,“排名在几万开外的都能看到?”

齐枫轻轻点头,“嗯。”

陆德俊和向榆树对视一眼,这日子还怎么过?

齐枫又补了一句:“会试就在年后,你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他们想起还有一位同病相怜的好友,他们看向正在啃鸡腿的蚩半春,后者跟他们相视一笑,并不理解他们的痛苦。

是了,这人一进九里松就突破了元婴,修为蹭蹭往上涨。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向榆树和陆德俊你一杯我一杯,成功把对方灌醉了,趴在桌子上,念念有词,只是一句都听不懂,酒后胡话,像是新创的语言。

蚩半春见状只能结束了今晚的聚首,和齐枫一人扛一个给带回去。

至于一晚上都没显醉意的金柽柳,此刻终于红了脸颊眼神有些迷离。

蚩半春道:“金兄,你醉了。”

金柽柳咬死了回答:“我没有。”

蚩半春指着陆德俊问:“金兄,他是谁?”

金柽柳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有些磕磕巴巴的:“陆……二公子。”

齐枫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醉了。”

没办法了,蚩半春只能拜托林秦舟:“林师兄,只能麻烦你将金柽柳送回去了,这实在是腾不出手,他醉成这样,怕一不小心出事了。”

能站着的就他们几个,他要是不送就是满潜送了,让姑娘送醉鬼,这怎么可能?!

待到林秦舟扶着金柽柳这个烫手山芋,磨磨蹭蹭地走出蚩半春的院子时,满潜也起身告辞了,齐枫和蚩半春起身相送,满潜摆摆手婉拒了。

待人都走了,蚩半春欢呼一声,碰了碰身旁的人,没反应。

蚩半春道:“别装了,人都走了……陆兄?陆兄?!”

齐枫也碰了碰身旁的向榆树,照样没反应,齐枫道:“真醉了。”

蚩半春敦地一下坐回去了,他靠在桌上,眼神空洞,扶额道:“不是吧?!”

皎月披光,林秦舟架着人的胳膊,一步一步略微摇晃地走在石子路上。

现在时辰晚路上也没什么人,周围木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格外明显,现在已经入冬,天气已经很冷了,腊月的风吹的人浑身不舒坦。

金柽柳不知道人心中所想,既然喝醉了,那就要一醉到底。

林秦舟心道:“几年不见人还长高了……喝醉了人会变重难道是真的?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还要多久才能到啊……不是,金柽柳怎么一直往我脖子里吐气……好痒。”

这喝了酒的人吐出来的酒气又痒又热的,他忍不住了,他试图和金柽柳沟通一下:“……那个,你能不能站直点?”

原本以为跟醉鬼沟通很难,没想到金柽柳真的听话有所动作,他抬起头看了眼前人一瞬,紧接着就将头埋进人脖颈间蹭了蹭,弱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此话一出,林秦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忽然觉得身旁的人压根没醉。

静默片刻,林秦舟冷笑一声,和在这刺骨的寒风中听得人心发凉。

林秦舟沉着脸,将人带到前方的莲花榭中,他扶着人靠着柱子坐下来。

失去重心的金柽柳坐都坐不稳,林秦舟原本想一探虚实,但终究还是不忍心,虚扶着人,后者脑袋不停地朝着面前的空气点头,他忍不住将人的头给掰了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

“金柽柳,你醉了?”

没人回话,林秦舟看了眼暮色一片的湖面,临水而建的水榭冬日从地底透着股寒意,林秦舟觉得心口有些绵绵刺痛,不过算是一般能忍受的程度。

林秦舟轻叹一口气,语气平缓道:“金柽柳,我生气了。”

他话音一落,身旁立马就有反应了:“哥哥别生气。”

林秦舟不看他也不说话,金柽柳没有继续枕着人的肩膀,他抬起头一双眸子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的人。

金柽柳继续自说自话:“我飞升了,我又找到你了哥哥。”

林秦舟看着夜色道:“你到底图什么?”

金柽柳毫不犹豫道:“我图你。”

林秦舟轻吸一口气,沉了沉心绪,侧头看向金柽柳。

他以为金柽柳看不懂,他以为金柽柳不明白,他的眼神复杂有股浓浓的悲伤之色。

林秦舟声音也轻,像一阵风都能吹散:“你不懂……”

金柽柳声音里听不出醉意,语气如常反问他:“你认为我不懂什么?”

林秦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金柽柳道:“我马上就要及冠了,我不是你眼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我分的清是非对错,我不能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我心悦你,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心悦你……我想和你看人间三月的杨柳花;我想和你摘莲花湖乡的莲蓬;我想陪你遥看楼台坐看星;我想为你斟一盏茶你倚着软榻围炉听雪……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不论是高原雪歌还是满地荆棘,我都愿意陪你去看,陪你去闯,你所背负的我替你分担,我只要你允我一个承诺——我不要山川湖海遥遥无期,我要你。我要你允我,一个字就够了。”

林秦舟看着他久久无言,暮冬对他来说是格外难熬的,就像今夜明明周遭冷的不行了,怀里却还要抱着一个不断散发着热气的酒鬼,林秦舟发现自己在这位满口醉话的酒鬼面前的底线总是一降再降,他好像从来都拿金柽柳没有办法,他亲手养大的人知道怎么让他哑口无言。

莲花榭没有灯,林秦舟看着金柽柳,久久地凝视像是透过他在看一眼虚无。他垂下眼眸,长夜漫漫没有尽头,殊途一道不须同行人,他是个短命鬼,给不了长生诺。

林秦舟像是崩断了一根弦,他好像什么都没听懂自以为是的坚持己见,他缓缓凑近身旁人,在人眉眼间缓缓落下一吻,温柔地似蜻蜓点水,金柽柳觉得自己好像在闭眼前看到林秦舟眼底含着悲悯的泪水。

他闭着眼,听着人无情的声音:“回去吧金柽柳,你醉了。”

感谢每位有缘阅读到这的读者~

直球克万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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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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