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聚蒹葭阁内,皆是一夜未眠,却无人有困倦之意。
赵师叔取出兰烟体内的妖丹,期间兰烟痛得昏死过去数回,妖丹离体后,被吞噬的李炳犹吐脏东西般被妖丹排斥地吐了出来。
李炳的肉身被妖液腐蚀,下半身白骨森森,只剩一副骨架。
季玉臣看见此等骇然画面确实眼也不眨,李炳人面兽心,即便落得这等下场仍旧很难激起在场任何一人的同情。
就连心肠最软的欧阳真也愤愤然地瞪了他好多眼,动作粗暴地将他的嘴扒开,塞进保命丹药。
“这是固元丹,能短暂地吊住他的命。”见季玉臣明显不赞同的神情,欧阳真解释说:“放心好了,这是最便宜的丹药,而且能保证他会活着被送到官府。”
季玉臣挑眉:“官府?”
“对,妖归仙盟管,人归官府,这是仙盟与凡间的约定。”
“那赵姑娘呢?”
提到赵姑娘,欧阳真白嫩的小脸上是什么情绪也没了,只余下化不去的伤感,她难过道:“赵姑娘妖气浸入骨髓,难以拔尽……师叔说,妖丹离体,赵姑娘根骨尽毁……”
季玉臣心一沉:“还有多少时日?”
欧阳真斟酌回道:“赵师叔度了不少灵力给她,若是修养得当,应当能挨到腊月梅花开时。”
“她如今不比凡人,我们不会把她交给官府。”
季玉臣顿了顿,“那你们打算如何安置她?”
欧阳真也不知道,此行是她头一回下山接委托,她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李炳是人,却干了许多畜生都不会干的恶事,赵姑娘为报仇哄骗妖丹,而那只蟾蜍精虽是妖,偏也晓得知恩图报。
为何她这般想,因为赵师叔告诉她,妖丹是一只妖毕生修为所凝聚而成,并不是每只妖都能拥有妖丹,修出妖丹的妖在妖界也能称得上是佼佼者。
而妖丹与其主密不可分,若是妖不愿意,便是自爆也不会白白将妖丹拱手让给他人。
但蟾蜍精没有,即便是后来赵姑娘那么说,那只蟾蜍精依旧没有伤害赵姑娘。
有些人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有些妖却懂得知恩图报。
欧阳真苦闷地皱着脸,季玉臣想起什么也苦着张脸,于是长嬴与钱凌华从厢房内出来时就见这二人双双拉着脸蹲在李炳旁边。
长嬴:“……”
钱凌华:“……”
赵师叔从他二人身上探出头,嘿了一声,“你们俩这是想给他哭灵?”
“仙长,你们打算如何安置赵姑娘?”
季玉臣用的事“安置”而非“处置”,以他看来,兰烟报仇并未伤及无辜,而今妖丹也已离体,不若就此放她离开。
赵师叔叹了口气,笑嘻嘻的脸变得肃重,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沉声道:“前日夜中,□□精吞食打更人,当杀。至于赵姑娘,我会派人将她送到汝南天律司,她余生要在天律司工偿其咎。”
季玉臣侧目,见欧阳真听到“天律司”后皱着的脸终于舒展开,他没再开口,想来天律司绝非坏去处。
“进去吧。”赵师叔侧开身子,让出路来,盯着季玉臣说:“见她最后一面。”
季玉臣进屋,他心想,兰烟已知“季玉臣”皮下非原主,他与兰烟不过陌生人,兰烟该恨自己占了原主身子,哪会想见自己。
他进门时,兰烟正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也未有睁开眼的意思,季玉臣安安静静地立在床边,准备待个一会便出去,毕竟在他们眼中,他与兰烟是旧相识,兰烟于他有恩,若连最后一面也不见。
活生生就是把猫腻二字刻在了脸上。
他沉默地立于兰烟床前,面无神情,冷冷淡淡,待了有半炷香后就推门离去。
欧阳真守在门口,见他出来欲言又止,单纯的姑娘不知一双眸子将她的内心暴露干净。
季玉臣扯出一抹笑,在她眼中也变成了强颜欢笑。
他索性不言不语不解释,冷然地任由她曲解,毕竟有情有义的人在这世道里更容易被人接纳。
“季大哥,天律司量刑后会好好安置赵姑娘,想来师叔也与他们打过招呼,绝不会让人为难赵姑娘。”欧阳真一叹气,感慨道:“这世道真奇怪,人有时候连妖都不如。”
“乌鸦反哺、义犬救主,兽类亦有灵性,人中自然也有败类。师妹不必感伤,于妖族而言,它们身上的兽性远远要高于人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是要加以管制,免得它们伤人。”
钱凌华远远走近,微笑着告知他二人,“赵师叔派长嬴师兄护送赵姑娘去汝南天律司,咱们先行回山。”
“对了,季公子,我在这先提前恭喜你了。”钱凌华温温柔柔地说:“赵师叔决定收你为亲传弟子。”
欧阳真兴致高了几分,又惊又喜:“赵师叔要收季大哥为亲传弟子?!”
“不错。”
季玉臣却没被这大好事砸昏头,疑心道:“赵仙长为何要收我为徒?”
长嬴暗含警告的提醒再次回想在耳侧,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规定修士就一定是好人,若那姓赵的是想将他带回去,杀人再夺回宝贝,苍华山又是他的地盘,杀完人后再随意捏造个理由处理掉自己,神不知鬼不觉,他还能向谁喊冤!
一只手探过来,强硬地扣住季玉臣,季玉臣一哆嗦,当即猜出来人是谁。
来人阴恻恻地问:“小兄弟,你不愿当我弟子?”
“岂敢,我对仙门仰慕许久,如今能得仙长赏识,自是感激涕零。”
“诶!”赵师叔摆摆手,蒲扇般的大掌差点一掌拍碎季玉臣的臂骨,他满意道:“不错!当我赵青的弟子,是你赚了!”
“虽说你根骨不佳,碰上旁人怕是在修道一途中永无出头之日,但我门下向来不以根骨论高低。”赵青笑意渐收,凭空变出一壶酒来,扬声道:“此刻便是良时,以酒代茶,你敬我一杯拜师酒,此后我便是你师父了。”
见周遭二人皆未露出任何异样,季玉臣当仙门拜师收徒便是如此不羁。
季玉臣双手接过酒壶,四下找不到杯子倒酒,赵青不耐烦地诶了声,自个儿夺过酒壶,一口灌下拜师酒。
他啧啧赞叹:“这酒不赖。”
“你也来一口,我门下弟子没一个不会饮酒的。”
季玉臣双手接过,也学着牛饮一大口,这一大口的代价就是——他醉了两天一夜。
连拜入苍华山前必经的洗濯池验身都是被他新鲜出炉的师父丢下去涮了两下,然后再捞了起来。
如此独特的入门方式在此后被津津乐道了数十年。
欧阳真结束了早课,捧着脸坐在床边唉声叹气,“师叔,季大哥还没醒吗?”
“这傻小子,白白糟践了我的醉东仙。”
“师叔,你已经念叨了二十三次了。”
欧阳真耳朵都要听得长茧子了,醉东仙威力惊人,美酒沉醉东仙,曾有修士一杯下肚,沉睡三天三夜,以此闻名。
赵青嘿嘿笑了,欧阳真撇撇嘴,趁着季玉臣沉睡时戳穿她师叔的谎言,“师叔你座下如今也只有季大哥一个弟子,你还骗他说当你的弟子必须都得会喝酒!”
她原本是想提醒赵师叔,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弟子,可要好好对他,别再折腾季大哥了。
床上人眼皮颤了颤,暗中将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赵青只他一个弟子,他如今也算独苗苗,赵青杀弟子夺宝这事暂且搁置不提。
欧阳真发现床上人要醒过来,欢呼道:“季大哥!”
“诶诶诶,该改口叫师弟了。”赵青尴尬地一抹鼻子,这阴小子不见的醒了多久,闭着眼听他们讲话,估摸着该都听全了。
“师弟。”欧阳真很快改口,“师弟你终于醒了!”
赵青轻咳三声,摆起师父的架子,“既然醒了,便换上弟子服,先随我一起去拜见掌门。”
“对哦,师弟你还要先去拜见掌门师伯,我明日再来找你玩。”欧阳真失望地垂下脑袋。
季玉臣恭敬回道:“是。”
趁着换衣服的空档,季玉臣环顾四周,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屋内床榻陈旧,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了。
赵青一拍脑袋,“你看看缺什么,一会儿我领你添点。”
“多谢师父,弟子什么都不缺。”
出了房门,才知这屋子根本不是简陋二字可以形容的。
赵青嘿嘿戳了戳他的肩膀,指向立在陋室不远处的大石块,石块上赫然八个大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季玉臣上道极了,“师父品行高洁,陋室亦有华光。”
赵青负手大笑,惊起一群飞鸟。
“掌门师兄为人随和,待会见了他,他问起什么,你如实答就是。”赵青拍掌一笑,笑眯眯地问他:“乖徒弟,你会不会做饭?”
他暗示意味十足地说:“我座下弟子,无需辟谷。”
“不会。”季玉臣摇头。
“不会也无需自卑。”赵青随手丢给他一个大红色的锦囊,“这是为师给你的拜师礼,你先收着。”
他搓搓手,“一会见了你掌门师伯,咱师徒同心,其利断金!”
直觉不妙,可在便宜师父的注视下,他微笑着无奈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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