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的母亲在生四弟苏景冉的时候难产大出血而死,那年苏锦之也只有六七岁。容昭仪虽然只是苏锦之的姑母,但在苏锦之眼里她就和母亲一样。
可惜在苏锦之之前经历的那个世界里,容昭仪在先皇驾崩不久后便也随先皇而去了。从此偌大的皇宫内只剩苏锦之一人面对朝堂的波谲云诡、血雨腥风,再无人倾诉与关怀。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姑母,苏锦之恍若隔世,不自觉的就开始有些泪眼氤氲。
容昭仪见锦之眼睛红红的还以为她在宫外头受了什么委屈,摸着锦之的脑袋心疼了好一阵。
二人如母女般亲切的唠着家常,随即容昭仪话锋一转就谈到了苏锦之不太愿意面对的终身大事上。
“时间过的真快,咱们的小锦之明年可就要及笄了。”容昭仪笑着道:“及笄后锦之就能成家了。你爹爹是个粗人,除了带兵打仗那些女儿家的事儿他是全然不懂的。女孩子趁年纪轻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早些筹谋,锦之可已有心仪的男子?”
冷不丁被问到这个话题,苏锦之眸光微敛开口道:“我还没考虑这些事。您也知道铃儿和景冉年幼还小,我怎么放心丢下他们两个人。”现在阿宸在朝中还未站稳脚跟,她还不宜将她与阿宸的事说出来。
“唉,若是你没有这么懂事就好了。”容昭仪叹了口气道:“咱们女人在这世上最终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这事儿就算你不考虑姑母也得帮你考虑,为你找个敬你惜你的夫君照顾你一生。”
苏锦之沉默不语。前尘种种令她记忆犹新,许多事情直到死前她才真正明白,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最后一刻她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曾经她承诺过阿宸会与他相守到白头,却终是亏欠了他一生。如今承蒙老天垂怜又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这一次不论怎样她都不能再辜负他。现在的她与以前已经不同了,她一定可以找到平衡阿宸与苏家的办法。
“其实姑母也很矛盾,一边觉得咱们苏家姑娘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夫家,可如今朝中局势不明,太子新丧,陛下又尚未有立新储君的意思。”
容昭仪双手捧着暖炉,神情颇有些为难道:“而且咱们苏家地位特殊,你爹爹手上掌控着苏家军,虽然他现在战功赫赫可天威难测保不准陛下什么就会忌惮苏家拿苏家开刀。姑母想着若是让你嫁个普通的士卿,或许能抵消些陛下的猜忌,可姑母又怕这些普通人会委屈了你。”
“我已经长大了姑母不必再为我忧心,保重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苏锦之握住容昭仪的手,叮嘱她一定要好好歇息少耗费心神忧思忧虑。
*
巳时已到,容昭仪要陪太后娘娘去祠堂礼佛了。苏锦之拜别了姑母后便要离开后宫,而她和亦桃刚出了姑母的寝殿就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刘陵给堵住了。
“苏二姑娘,皇后娘娘有请。”刘陵压低嗓音毕恭毕敬道,弯着腰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锦之心下一沉。她印象特别深,在她原来的那段经历中皇后娘娘单独请她见面应该是在崇德二十三年也就是明年,这次怎么提前了?
难道之前那些经历真的仅仅只是梦而已,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苏锦之直觉这次皇后来者不善,但面上还是神色不改的跟着刘陵去往皇后的椒房殿。刚到殿门外刘陵就让亦桃止步,亦桃不安的看向苏锦之,苏锦之拍了拍亦桃的手示意她在此等她,便独自一人去到皇后的内殿。
陈皇后坐在殿内,层层珠帘隔挡使苏锦之只能隐约看清她的身形。
陈皇后屏退左右奉茶的侍女,殿内只剩她和苏锦之两人,苏锦之感觉周围的空气流动着一种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这殿内没有多余的人,陈皇后开口便直截了当道:“本宫有意让我儿若晗聘你为妃,你意下如何。”
这么刚么,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苏锦之一口热茶差点呛在喉咙里,赶紧“噗通”一下从座位上连滚带爬跪倒在皇后面前,像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浑身瑟瑟发抖、语带颤音道:“锦之蒲柳之姿,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又怎敢高攀三皇子殿下!”
“呵。”
珠帘里头传来一声冷笑,陈皇后语气颇有些嘲讽道:“若是本宫一个月前见到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还真有可能被你蒙混过去。”
苏锦之发抖的身体倏地一顿。哎呀,不好糊弄了。她这许久未见的婆婆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精明。
“别装了,这后宫什么女人本宫没斗过。但能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钻空子的,你是第一个,有种。”陈皇后的父亲也是军队出身,手上掌管着保卫皇城的禁卫军。陈皇后从小受父兄在行伍间的氛围耳濡目染,说话做事性子也是直接果断,甚至还有点糙。
“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女真的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若是臣女有何言行不当得罪了娘娘的地方,还望娘娘言明,臣女甘愿受娘娘所有责罚。”苏锦之怕陈皇后这是在诈她,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苏锦之,本宫最后警告你一次,本宫只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陈皇后语气冷了几分:“你真以为本宫查不清楚那张写有萧非宸名字的藏头诗为何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陛下的诗集中吗?”
就是这篇诗集让年纪大开始心肠软了的陛下想起他还有个几乎等同于被流放的儿子,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召萧非宸回京城见面。
而让苏锦之惊出一身冷汗的是,诗集这件事她做的极其隐秘,中途甚至根本没经过她的手,陈皇后又是如何知晓幕后之人是她的?
而且在苏锦之之前那段经历里,直到陈皇后最终被阿宸控制软禁在大相国寺内了,陈皇后应该也只以为藏头诗的事是阿宸他为了回宫自己做的。
苏锦之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和她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世界此刻隐藏的危机比她之前经历的那个世界要危险的多。
“小锦之呀,其实你和本宫是一类人。”
见苏锦之不说话,陈皇后循循善诱道:“我们都对权力有发自心底的渴望,只有权力可以带给我们安全感。族人尚且可以为了点蝇头小利随时翻脸背叛,但权力永远不会。这个世道对女人太不友好,我们能依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一人掌控千万人的性命,天下之人莫敢不从,这是何等痛快的滋味儿呀。”
苏锦之不得不承认,陈皇后的话的确非常有煽动性,若是曾经的她听了一定会心动。但历经过生死后她已明白其实她真正想要的一直就在她身边。权力的滋味儿她已经尝过,可这权力的滋味儿再好,若与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和痛不欲生的泪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再者说算上之前那些在朝廷摸爬滚打的经历,苏锦之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由陈皇后威胁蒙骗的小姑娘了。她心里和明镜似的,陈皇后说的这么好听,无非就是想利用他们苏家的兵权推阿晗上位。如今太子突然发病身亡,陈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就只剩下那位对皇位原本就无欲无求的三皇子萧若晗。
可如今新储君未立,深得陛下宠爱的二皇子又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陈皇后若是想保住她的地位让阿晗继位,就只能找苏家联姻。
“苏家姑娘,你不会真以为本宫是靠贤良淑德才在这皇后位置上待了这几十年吧?”苏锦之依旧跪在地上低眉敛目不为所动,陈皇后冷笑,看来这不识好歹的姑娘是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你手段不错,可惜太年轻,识人和审时度势的水平都还远远不够。”陈皇后道:“要知道大邑历来重视皇子出身,萧非宸的娘是个卑贱的宫女,就算他现在能有通天的本事打下再多的胜仗,但就拿他母族血统来说,朝臣们是不可能拥立一个混杂了奴仆血统的人坐上真龙天子的宝座。”
苏锦之暗自腹诽。当初还真就是你口中这个混杂了奴仆血统、出身不正的皇子将你终生软禁在大相国寺内呢。
陈皇后笑里藏刀道:“本宫听闻苏姑娘十二岁便开始代替兄长接管苏家,想必也应该是个顾全大局的孩子吧?”
得,利诱不成改威逼。苏锦之对陈皇后的招数也挺熟悉了,这一次她又是在以苏家人的性命来要挟她让她屈服。
“皇后娘娘误会了。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由父母做主,锦之怎敢自专。”和陈皇后不能硬碰硬,只能暂时先用缓兵之计,苏锦之道:“还请娘娘给锦之一些时间回去同父亲商量。”
反正陈皇后已经把利害关系都讲清楚了,谅苏锦之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也不敢忤逆她,便放苏锦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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