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缺月高挂于天边,点点星辰在夜幕上闪烁着微光,微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
公孙望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回走,她的累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手上全是墨迹,手中还拿着一沓纸,那是她今天所有默写错的乐谱。被国师硬要求默写对才能回来。
可等她默写完出来时,已是深夜了,一路走来,除了偶尔看见几名打着灯的巡夜人,此外再没有看到一处大殿还亮着灯火,白日里已经够寂静的皇宫,在此时更为寂冷。
她顶着昏昏欲睡的脑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忽然一束橙光照亮了她回殿里的路。
她有些讶异,记得自己似乎从没交代过让人在夜里点灯,因为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晚归过,到点就睡,作息相当规律,当然,今天是个例外。
她抬头一看,却发现不是自己殿中亮着灯,而是一处偏殿,这处偏殿正是戚秋寒住的那间。
她不由自主的朝那边看了看,但疲惫的身体迫使她立刻到了殿中。
她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换衣简单梳洗了一番,才上床吹灭了蜡烛。一瞬间寝殿重回了一片静默的黑暗。
公孙望舒躺了一会,在马上要睡着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硬撑着爬起来,去到殿门口,推开一条缝隙朝外看了看,此时,偏殿中的光亮已然消失。
她这才慢吞吞的回到了床上,不知在想着什么,想着想着便入睡了。
自此之后,公孙望舒回来的便越来越晚,一是功课突然增多了不少,二是国师每天都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乐谱让她背,平时的诗文她只要看几眼,便记住了。但那些都是能看懂意思,她无法理解这些奇怪乐谱的意思,因此背的很慢很慢。
背一天,也只能记住乐谱的上半章。
为了达到国师的要求,两天记一个乐谱,她只能去哪都带着乐谱背,已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一个月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天,公孙望舒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习惯性的看了眼偏殿,不出所料的,偏殿依然点着灯。
这一个月以来,无论她多晚归,偏殿总是灯火通明的,而这照在外边的微光,刚好照亮了她回殿中最后的一段路程。但这微弱的亮光,总是会在她回到殿中后熄灭。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也可以称为凑巧,但次次的话,便显得有些刻意了。
公孙望舒照常回到殿中,果不其然,那殿外的烛光也随之而熄灭了,她照旧洗漱完躺在床上,但这一次,她却心乱如麻,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睡。
一晃下来,又是一月,已经到了夏季,夏天的夜晚有些燥热,繁星布满天边,知了和蟋蟀声此起彼伏。
这一月,国师减少了她的任务量,公孙望舒的生活回到了以前,她又有了大把的时光。
夏夜,她很喜欢晚膳过后,在御花园里走走。知了趴在树上,的叫声格外响亮,各种树木的枝叶都重新长出了叶子,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各种本季的花朵争先恐后的绽放、斗艳。
这个时候她可以抛去所有的烦恼,和白日里繁琐的规矩,一个人在这里,享受片刻安逸。
忽然,四五片叶子从树上晃晃悠悠的飘到了她的面前,这无风的夏夜里,怎么会掉叶子呢?
公孙望舒抬头看去,只见一棵郁郁葱葱的老榆树上,一枝粗壮的枝干上坐着一位女子:“公主殿下晚上好啊。”
戚秋寒笑着又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朝她扔了下去,那片叶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头顶。
公孙望舒将头上的叶子拿了下来:“你在上面干什么。”
“看夜景啊。”戚秋寒又靠在了树干上,一脸惋惜的说道:“唉,公主殿下这么守规矩的一个人,肯定没见过这上面的景色吧。”
公孙望舒表现的十分嫌弃:“你也是一国公主,怎么能做出如此不雅之事?!”
连上树这种事也干的出来??
戚秋寒转过身,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我两个皇兄都在您皇兄那闲聊,只要公主殿下不说,那谁也不知道。”
公孙望舒道:“你的两个皇兄都没有你这般粗鲁。”
戚秋寒笑道:“我特殊一点。”
可她却在心中暗自腹诽道:“那是没见过他们在赛马场上不要命的比跑,跟他们比,我这都算文静的了。”
以前在羽卿,国主倒是时不时的会举报一些赛马活动,南宫黎和祁穆玄每次比的都不要命,有一次甚至差点被马踩死。
公孙望舒道:“摔下来你就不特殊了。”
说罢,戚秋寒居然真的有些重心不稳,在树上摇摇晃晃的状似要摔下来,公孙望舒下意识便伸手去接她。
可对方又马上稳住了身形,哈哈笑道:“骗你的,都说了我比较特殊,怎么可能摔下去。”
戚秋寒也的确很特殊,按照常理来讲,世家女子学会:琴、棋、书、画、女工、女德、品性温柔,便是男子求娶的理想女子,她们是没有机会去学堂读书的,一辈子只能守着后院。
但她的父亲却允许她读书,也很支持她学一些骑射,相比大多数女子,她是幸运的,也是特殊的。
公孙望舒知道自己被耍了,有些不大高兴的转身便要走,戚秋寒连忙挽留道:“殿下别生气啊。”
“公主殿下,这里没人,要不要暂时先放开你的规矩,上来看看?”
公孙望舒十分不屑的拒绝道:“不要。”
但其实,她是想上去看看的,她也想看看,对方口中从树上看到的夜景是怎样的。
戚秋寒道:“殿下放心上来吧,这个秘密我不会外传的。”
这下,公孙望舒终于停下了脚步,目光中流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戚秋寒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边拍着手上灰,一边道:“我真的不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她伸手过来想拉住对方,可一想到自己手上的灰,还是讪讪的收回了手。
突然,公孙望舒很小声的问道:“怎么上去。”
戚秋寒坐的那个地方,离地面大概也就一米多,可是她没上过树,不知道要怎么上去。
戚秋寒道:“殿下站在树下,我把你拉上去怎么样?”
言罢,她抱着树干,三两下便上去了,她蹲在枝干上,一手抓着头顶的枝干,另一只手朝着公孙望舒的方向伸了出去。
“愣着干嘛,上来呀。”
公孙望舒直愣愣的看着那只手,犹豫半晌,才缓缓伸出手去。
她学着戚秋寒刚刚的样子,也抱着树做支撑,三两下便上去了。
两个人上来,空间便有些挤了。
公孙望舒踩着一些短枝,试图往更高的地方爬去。
戚秋寒道:“别往上走了,有虫子。”
公孙望舒道:“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在树上看着的夜景与在地面上看着的一般无二,最多只能看见离得近的几处偏殿点着灯火,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戚秋寒道:“如果殿下在皇宫外的话,看到的就不是这样了。”
在红墙绿瓦的宫门外,只要找一个高处,便能看见喧闹的大街小巷,以及点点成片的人间烟火。
一墙之隔,那是两个世界。
公孙望舒身在皇家,她是幸运的,不用为着生计奔波,不用为碎银几两而忙忙碌碌,她有幸福的家人。她有底气,有很多选择,但同时,每日压迫在她身上繁琐的规矩也让人窒息。
有时候她也在想,如果自己只是个平民会怎样?回为碎银几两奔波,会大字不识一个,草草嫁人结束一生。
可是再想想,她如果真出了皇宫,不做公主,那她又能干什么呢?也许连自保都难吧。
所以相比其他人,她已经是够幸运、幸福的那一个了。
她坐在树干上,望着天上的星星,低声道:“那是他们的生活。”
戚秋寒道:“所以说,得一物必失一物。”
话落,周围陷入了久久的安静,戚秋寒毫不在意的说起了下一个话题:“殿下以后想做什么呢?”
公孙望舒很淡漠的回应道:“与你无关。”
戚秋寒耸耸肩,自顾自的说道:“我回国后想当国师。”
说到这里,公孙望舒终于来了些兴致:“你们国的国师,不是只让戚家人来吗?”
前几年前方战事打的紧,是不是会有各种加急奏折送回来,公孙望舒也是偶然听说,羽卿国的国师非戚家人莫属。
戚家祖上便辅佐羽卿国第一任国主,是开国的功臣之一。与国主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立国以后因着一身的才华,戚家祖上便担任起了国师一职。甚至国主在临终前,专门交代过,戚家有能力之人可以世代丞袭国师之位。
但戚家推举来当国师的人必须忠心不二,满腹才华,深谋远虑。
前几十年羽卿国的确有隐隐壮大的趋向,但跟北靖打了这么一场,起码两代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那就换个目标。”戚秋寒很不在意的说着,但却在心中回应道:“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等会去考核通过后肯定就是我了。”
公孙望舒道:“换什么?”
戚秋寒笑嘻嘻的回答道:“我回去以后去修道,然后飞升去当神仙。”
公孙望舒微微蹙眉,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没发烧。”说这话,还以为你发烧烧糊涂了。
戚秋寒继续道:“万一我真走运飞升了呢?”
公孙望舒道:“那恭喜。”
做梦去吧。
“借殿下吉言。”戚秋寒自动忽略了公孙望舒话中别的意思。
空气再次陷入一片安静,戚秋寒想了想话题,又道:“殿下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公孙望舒挑眉:“干什么?”
戚秋寒直言道:“送礼贿赂一下。”
公孙望舒道:“两日后。”
戚秋寒道:“好吧,时间挺赶的。”礼都来不及备了。
忽然御花园中传来了一片嘈杂:
“脖子上顶个脑袋,你连公主都能看丢了。”
一声愤怒的女音传遍了整个御花园:“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看我我知道在哪吗?!”
戚秋寒扒开枝叶朝着声源看了过去,只见一位宫女打扮模样的中年女人正在斥责着一帮年轻的宫女。
“她是谁啊?”
公孙望舒只听声音便知晓是谁了:“宫里的掌事大宫女。”
戚秋寒道:“好像是找殿下的?”
“大概是有人去殿里找我了。”公孙望舒说着便要从树上跳下去。
离地面也就一米多而已,她还能跳下去的。
但突然间,戚秋寒却将她猛地拉回,公孙望舒整个人失重的跌在了她怀中,她下意识想喊,可话都没到嘴边,便被对方捂住了嘴。
此时,一行宫女打着灯,刚好从树下走过。
戚秋寒低头在她耳畔说道:“殿下不想让人看见是从树上下来的吧。”
此时戚秋寒的心中却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她好香啊。
等那一行宫女再次从树下走过后,公孙望舒见她还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自己又被捂着嘴,只能用胳膊怼了怼她,示意她人已经走了。
戚秋寒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放开了公孙望舒。
她挣脱了对方的束缚,立马跳下树,头也不回的走了。
公孙望舒回到寝殿,皇后正在殿中等她。
皇后见公孙望舒回来了,起身刚想说什么,突然间便满脸惊恐的捧起了她的脸,十分紧张的问道:“这怎么弄的?”
印象中,公孙望舒从来没有把自己弄的这么脏过。
公孙望舒有些狐疑的去照了照了镜子,此时镜中的自己衣服头发都有些乱,脸上还有几条黑印,看起来倒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走路没注意,摔了一下。”她可不太想把刚刚的事告诉皇后。
“快快!叫医师过来。”皇后撩起她的袖子看了看又看:“摔哪了?疼不疼?流血了吗?”
公孙望舒耐心的回答道:“哪都没摔着,不疼,没流血。”
但当晚,皇后还是叫来了几名医师,在第二天又派人把公孙望舒平日里可能走的路全部清扫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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