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灼望着白烟手中那根明晃晃的银针有些出神,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早就追上来的凤炎九冷不丁道:“那就全部带回去,让他自己试不就得了。”
“你想的挺美。”白烟冷笑道:“说不定试着试着就突然没命了呢。”
药不能乱吃,否则指不定正好吃下了两种相克的药,然后一命呜呼。
凤炎九道:“那可有的是人高兴。”
桃灼身形微微动了动,凤炎九见状冷声提醒道:“别忘了梨落带你上来的目的。”
一提到梨落,桃灼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们来到天庭,本就是因为上千年前六界混战过后,天庭与妖界达成的某种条约之一。
通俗的大白话来讲,他们就是妖界公然放在天庭的眼线,以此来观察天庭会不会突然发难于妖界。
当然,天庭肯定也有神官去了妖界,但只要两方没有哪一方刻意的挑起事端,那么双方则都相安无事。这些在天庭或是妖界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凤炎九道:“一时冲动的后果,你担不起。”
倘若桃灼这会冲动出了事,加之先前梨落死的本就不明不白,那么花族必定要上天庭讨个说法。
可再看看天庭如今的局面,看似明理、南宫黎、戚秋寒,三位神官维系着一个和谐的局面,可是他们说到底也只是神官,况且自从大战过后,天庭无主多年,各界心中都有数,谁又敢说谁没有起别的心思?若是妖界以此向天庭发难,那么只靠现在的那些神官,他们撑得住吗?
白烟闻言瞬间狂笑:“还以为交情有多好呢,你就看着他日日皮肉溃烂、受万蚁蚀骨之痛,直至最后,血流干、流尽、流死吧!!”
桃灼却还是迅速拿走了那根银针,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上便毫不犹豫的用银针划烂了自己的脸。
刹那间鲜血淋漓皮肉溃烂,突如其来的痛感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清瑶活着,也是和平。”
白烟放肆大笑,笑得眼泪都在眼眶中直打转。“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是解药,我真好奇你到底能不能找到。”
“好言相劝你不听。”凤炎九怒极,手中瞬间燃起一道透明火光,反手便打在了白烟身上,白烟雪白的皮肤瞬间被烧的焦灼。
眼看着下一道烈火朝她扑去,祁穆兰赶紧抽出水袖将白烟束缚:“我先带她回天庭。”
桃灼忍痛道:“那你就别劝,跟着风神殿下一起押她回去。”
以免路上又生什么事端。
“我看你怎么收场。”他说完不再管桃灼,一甩衣袍跟上了祁穆兰。
而此时,缓过痛楚的桃灼才慢慢放下了挡着脸的手,原本俊美的脸上伤痕交错惨不忍睹。
他从那十三件银挂饰中随机选了一个,十分费力的打开,从中倒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想也没想的便仰头吞了下去。
一瞬间,腹中翻涌起一股强烈的痛感,宛如千针扎一般的疼,他额上冷汗直冒,汗水流进伤口中又是一阵疼痛。
公孙望舒被他举动惊到此时才回神,上前半搀扶着他,很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再好的交情也不值得做到这种地步。
桃灼微微一笑,忍着疼痛又吞了第二枚不同的药丸。下一刻,他身上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他开始不断的咳嗽,血腥味在他嗓子中越来越浓烈,他捂着嘴,鲜血却也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他低着头,缓了一会才答非所问的说道:“我给您讲个小故事吧。”
大约在八百年前,在某一个破旧的村庄中生长着一棵活了快千年的老桃树,那村子人烟密集,桃树下日日都有孩童的嬉闹声。
人们都信这棵千年桃树有灵,奉这桃树为“桃神”。
因着吸收了千年的日月精华,那桃树渐渐开了灵智,有一些灵,但也仅限于此。日子接着一天天的过去,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又过百年,那桃树终于灵智全开,若再勤加修行个百年,也许就可以化形了。
但天不逢时,村中遇上大旱,村民们接二连三的躲出去逃荒,大旱连续三年,能走的人都纷纷出去避难。只剩下了破败的村落和那一棵桃树。
那桃树虽说有灵智,但一直不喝水,也撑不了多久,只靠着修为勉强又撑了一年,可是第四年依旧烈日当空,没有一滴水,桃树快要撑不住了。
在那桃树濒死时,忽然有一天,村中来了两位衣着富贵男子,虽然二人刻意隐了气息,但那桃树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们来历不凡。
这其中一位男子正是池清瑶,另一位则是公孙望舒的兄长,公孙扶光。
那桃树已经竭尽枯死,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他们。只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公孙扶光与池清瑶不知是来干什么的,但正好路过了桃树的身边,池清瑶似乎看出了那濒死的桃树有了灵智,便在桃树上滴了一滴水。
桃树瞬间如获新生,只刹那间便枝繁叶茂。
那不是普通的水滴,乃是天庭中的天河水,水滴中有的灵气使得那桃树不仅活了过来,也比寻常树妖提早了化形时间。
桃树化形以后,身上所散发着的气息引来了花族之人,之后就此被带回了妖界。
而那棵桃树,就是桃灼的原身。
后来天庭大乱,梨落身损,临死前她曾想从花族中举荐一人接替她的位置,可是谁都知道花神在天庭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哪个花妖愿意被选中,纷纷避之不及。
这时,桃灼却跟随梨落上了天庭。
大乱过后,梨落香消玉殒,桃灼则成为了新一代的花神。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天庭局势大变,他不敢轻举妄动,又等一切看似都稳定后他才敢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
“我原是不想来天庭的。”桃灼哑声道:“可是恩情不能不还。”
因为救他命的人在天庭,就算对方只是顺手救了他,那也是一份恩情。
妖最注重的就是报恩还情。
他说着,便吞下了第五颗、第六颗、第七颗的药丸。每一种药丸都会让他体验一种新的折磨。
公孙望舒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但又似乎理解了。
桃灼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吞,但都没什么成效,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吞下了第十三种解药,没过一会,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脸上的伤口正在迅速愈合,腐烂的皮肉重新恢复。
他大喜过望:“找到了。”
桃灼被公孙望舒扶着才勉强起身,他身形晃了又晃,已经虚弱到站都站不稳了。
他正再想自己该怎么回去时,突然间便感受到一股法力在涌入自己的身体里——竟是公孙望舒在给自己渡法力。
“多谢殿下。”
公孙望舒扶起他道:“先回去吧。”
天庭水神殿:
“清瑶、你见我!你出来见我、你出来见我一面!!”桃灼用力拍打着大殿的殿门,不断的大喊:“我知道你在!你听得见!你出来见我一面啊!!”
“你出来见我一眼、我以后都不会再来找你了,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水神殿大门紧闭,任凭桃灼再怎么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没有人回应。
显然里面的人是不想见他,可是桃灼却还在固执的拍喊,忽然间,他动作一停,轻咳了几声,殷红的血液便顺着他的嘴角缓慢流出,他接着拍门的力道明显减了几分,可他还是在固执的叫喊,却依旧没有回应。
公孙望舒见此情形于心不忍:“殿下让一让。”
桃灼闻言,虽有些不解,但还是退到了一边,却见公孙望舒拔出腰间的笛子猛地一挥,“砰”的一声,水神殿的大门被瞬间震开。
桃灼惊讶了一瞬,便急忙跑进了殿内。
大殿中漆黑一片,甚至还透露着些死气与森然,桃灼对殿中的物品摆放十分的熟悉,就算不燃灵火他也能轻松的避开所有的障碍。
忽然身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你非要见我。”
池清瑶语调平缓,听起来和平时的一般无二。
如果对方身上没有隐约传来的腐臭气息,桃灼或许会以为,他这些天只是在殿里休息而已。
他朝着那一片黑暗伸手,手中静静的躺着一枚铜色的小药丸:“你吃了它,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你。”
池清瑶叹息道:“殿下,您还是让我好好休息吧。”
“没不让你休息。我只是来还你之前的人情。”桃灼冷声道:“反正妖界迟早要拿回四海,到时候别说我不帮你,这就当了却你我的交情了。”
“好吧,随你。”池清瑶几乎没有犹豫,答应的十分轻巧,仿佛只是同意了桃灼所说的一件小事。
他探手便拿走了桃灼手中的那枚药丸,直接吞下。反正自己命不久矣,最后的事也轮不到自己管,当然,也无需管这到底是什么。
桃灼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触碰自己的一瞬间,自己的手上一片湿润,他握了握手,手中粘腻的触感似乎是在告诉着他什么。
他明白的。
在确认对方真的吃了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桃灼出了水神殿,能很明显的觉察到自己身上的法力在迅速流失,法力被生生剥离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可他也没办法:“殿下,我们走吧。”
公孙望舒欲言又止,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桃灼!!”他们刚要走,忽然间水神殿中传来一声大吼。
只见池清瑶神色慌张的追了出来,而此时的桃灼却在不断的咳嗽,他脸色惨白的回头,对着池清瑶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原本的粉衣上面是成片成片的血花。
“你又去乱折腾什么了?!”池清瑶有些惊慌,但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桃灼却道:“原来你也没有多讨厌现在的我。”
“我从来没……”说到一半,池清瑶突然噤了声。
回想当年他第一次见桃灼时,是对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自己的生辰,亲自来给自己送生辰礼的时候。
由于飞升前的一些事,池清瑶十分讨厌过生辰,加之他本身对妖界就有些成见,自然对桃灼没个好脸色。
将他连人带东西一并赶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池清瑶都没有再见过桃灼,当时他对此并不在意。
但就在某一年的春天,桃灼因季节而变成小孩模样时,两人意外再次相见,池清瑶本以为是哪个神官从凡间带上来的孩子,他甚至还有想过这孩子可能是南宫黎的。
但无论怎么样这么小一个孩子游荡在天庭里总是不太不安全的。
于是池清瑶便把他抱到了明理那,却被告知自己怀中抱着的这个小孩正是花神桃灼。
虽说是闹了一场乌龙,但因为池清瑶本就喜欢小孩子一点,桃灼又长的可爱,他便又耐心的将对方送回来了花神殿。
也就是因为这一次,桃灼开始跟自己有了交情,但若细细想来,从那时起他便没有再见过桃灼变大时的模样。
一个妖化形时是什么样子,只要不是像花妖一类的特殊时期,便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之后无论是换皮、变换样子则都需要法力来维持。
他只以为是桃灼自己喜欢小孩的模样,时间久了,人人便都觉得这就是桃灼化形时的样子,是一个小孩。
“又不怪你,本是我自愿的呀。”桃灼轻声笑道:“我还了你的情,从此我们就两清了。”
吞下十三种“解药”,药物下午之间有相克性,解药变毒药,十三种毒药汇集在体内,对于桃灼而言怕是要把这些年修行得来的法力全部耗尽,打回原形了。
听此池清瑶表情竟有些呆,于是亲眼看着桃灼转身离开,又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变为透明,然后又迅速变成了星星的光点,再到最后完全消散。
直到有一片残败的桃花瓣缓缓落在了他的肩头,他方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池清瑶有那么一瞬的哀伤之色,但也仅仅只那么一瞬了。
他神色如常,从肩头取下了那片残破的花瓣。
“无情无义。”公孙望舒心中有些复杂。
她不明白为什么池清瑶能做到如此淡然。
池清瑶依旧面不改色:“望舒,你看看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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