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暮雨继续道:“这萝卜是我母亲种的,夏天播种,冬天成熟,花了足足五个月的时间才来到二公子面前。萝卜好不容易长大,二公子若是不吃,它们定然要伤心死了,下辈子都没脸见其他萝卜了。这萝卜糕是奴婢亲手所做,虽比不上外面买的糕点名贵,但是味道也不差的。若是二公子觉得好吃,我明日做些给夫人和太夫人,说不定她们也喜欢。”
“贫嘴。”萧天泽放下手中的笔,将写了字的纸折起来,搁在书案一旁,问,“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劝我吃萝卜?”
这些日子,宁暮雨特意地回避两人单独相处,总以为时间久一点,一切便能恢复从前,可是这种怪异的气氛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她今日在十五的推动下进了书房,既进来了,便想把事情说开。
宁暮雨鼓起勇气,道:“这段时间,二公子都不怎么理奴婢,奴婢以为二公子在生奴婢的气,一直担惊受怕的。若是奴婢哪里让二公子不开心了,奴婢给二公子道歉,二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奴婢这一次,好不好?”
萧天泽道:“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道歉?”
宁暮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人可真难哄啊。可是她今天既然已经开口道歉,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底。
“我从前同二公子说过,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小的时候,父母便偏疼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仅着他,后来为了供弟弟读书,爹娘将我卖到侯府。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很努力地卖花做零工为家里挣钱了,却总得不到认可。”
宁暮雨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对外人吐露心事,显得有些不安和拘谨,“大概因为我是女子,迟早会被嫁出去,所以得不到重视吧。今生已经如此,我不奢求父母能够改变心意对我好,我也不想置自己的生活不顾而围着他们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很早就自立,知道钱的重要性,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抓得住且靠得住的东西。有了钱傍身,我才不会担心自己无处可去,也不会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钱是我安全感的来源,是我勇敢面对生活的支柱。”
宁暮雨越说越平静,说到最后脸上浮起一抹坦然的笑意。她就这样静静地立在书案旁,在明亮又昏暗的烛火里,将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无奈与悲凉全部剥落下来。
萧天泽身体微僵,前段时间他是莫名懊恼她想要赎身之事,可没过多久便理解了她的想法。刚刚他只是顺着她的话故意问了一嘴,并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委屈埋在心中。偏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击他的心。
在亲情中,他何尝不是受冷落的那一个。他偏执地要得到母亲的爱,却一无所获;而她选择放手,找到自己能够掌控和依靠的东西,继续自己的人生。
宁暮雨的话像是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他干涸的心上,他仿佛闻到一股久违的青苔和露珠的气味。
“所以二公子,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宁暮雨歪着头,目光粼粼地看着他。
“我没生你的气。”萧天泽端起青花碗,舀了一勺鸡汤入嘴。
宁暮雨眼中浮起笑意,看着二公子一口一口地喝汤,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暖了起来,找了个轻松的话题,道:“快新岁了,过了年奴婢便满十六岁了,今年是奴婢在侯府的第一个年。”
萧天泽又夹了一块萝卜糕,问:“快到年底了,你想回家看看你弟弟吗?”他知道宁暮雨对父母或许没有了期许,但是对弟弟一直是很好的。
宁暮雨笑道:“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想,但是这个年,奴婢想在西泠阁陪二公子一起过。”
“真话还是假话?”宁暮雨撒谎跟吃饭一样如常,萧天泽觉得自己有时候分不清她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真得比真金还真的真话。”宁暮雨又东扯西扯说了一堆,萧天泽边听她讲边吃东西,不多时,鸡汤喝完了,萝卜糕也只剩了几块。
宁暮雨端着盘子出了门,走之前不忘叮嘱他早点休息。
十五看她出来,立马迎了上去,接过盘子,掀开碗盖瞧了瞧,目光中满是钦佩。
宁暮雨去了萧天泽的卧房,点了一支安神香,十五说最近守夜时听到二公子深更半夜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不安稳。
希望这香能够让他睡得好点吧。
第二日,宁暮雨带十五去见了虎子。十五当着虎子的面演示了一套拳法,虎子一下被吸引住,求着要拜十五为师,两人约定每日巳时在此处练拳。
宁暮雨借用厨房做了三份萝卜糕,一份留在厨房,另外两份带回了西泠阁。
昨日她说若是萧天泽觉得好吃便给大夫人和沈夫人做一些,今日她便提着萝卜糕,陪萧天泽去了幽篁斋和碧水居。
太夫人见孙儿惦记自己,笑容不止,夸了宁暮雨糕点做得好。沈夫人卧病在床,脸色憔悴、食欲不佳,只叫萧天泽把东西放下,没说两句话便让他回去了。
***
除夕之日在礼乐和鞭炮声中到来。侯府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门神、对联、挂牌均换了新,处处洋溢着喜气。
萧天泽起了个大早,宁暮雨伺候他洗漱完毕,在他的示意下,端着一个小托盘,陪他一块来到花厅。
花厅内,西泠阁所有的侍者都站成了一排,恭敬地候着,等待主子的新岁封赏。
萧天泽入座后,按例说了几句话,便让十五给每个人派发赏赐。
托盘上放了一排的荷包,对应在荷包前面有每个人的名字,宁暮雨看着那排刺绣的荷包,心中美滋滋。
众人领完赏后,对着主子道谢,便又各司其职去干活了。
萧天泽早膳没用,跟着太夫人,一家人入宫朝贺,行礼领宴,直到晚上才回来。
宁暮雨趁他走后,迫不及待拆开荷包看,里面空空荡荡,简直比萧天泽的寝居还干净。
宁暮雨找来十五,问他的赏赐是什么。十五拿出荷包,里面搁着一块白花花的元宝,又说:“二公子每年给的赏赐都不一样,不过大多数时候是银子。”
宁暮雨沉默了。
晚上,在侯爷的带领下,一家人回到侯府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接着便是府内的合欢宴,太夫人萧齐愈和沈夫人给小辈们散压岁钱,因为侯府人少,便不分男女,围桌而坐,接着献屠苏酒、合欢汤......场面温馨热闹。
宴上,除了赵西子,众人皆饮了些酒。谢瑗说这酒是宫内御赐下来的,李姨娘因此贪了几杯,醉得有些站不稳,被扶着回了溪风院。
饭毕后,谢瑗提议燃放礼花,好增添些喜庆热闹之意。萧齐愈颔首,小厮们得令退下去抬烟花。
不多时,院内便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着礼花嗖的一声窜上天空,在黑漆漆的天空绽开,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院内香烟缭绕、灯光相交辉映,令人目不暇接。
在礼炮的一声声响里,众人齐齐展开笑颜,沉浸在除夕的喜庆之中。
宁暮雨看着缤纷的礼花,目光突然移向了赵西子,她突然记起了上一世,赵西子的孩子便是在鞭炮声中落的地。
赵西子也同众人一样,神色如常地看着烟火,面部倏地抽搐了一下,下方地上跟着湿了一片。
她扶着腰,慌张地摇了摇萧天恩的手臂。萧天恩回过头,见赵西子脸色不好,一下慌了手脚,赶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赵西子点头,脸上神色痛苦。太夫人注意到动静,立马让众人停了礼炮,赵西子在簇拥中被抱回了溪风院。
一家人均坐在溪风院待客厅里等候消息。萧天恩坐不住,来来回回在厅里走,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即将为人父的心情紧张复杂。
婆子们来回换水,干净的热水端进去,出来的是猩红的血水。
宁暮雨想起谢国公府送过来的两马车烟花,恍惚记起上一世赵西子生产之时,溪风院中燃起了火光,下意识预感不妙。
她很想告诉萧天泽此事,但是与他说未发生之事,不仅显得荒唐,还容易引发怀疑。
赵西子上一世于她无恩无过,但是经常被谢瑗打压。宁暮雨对她心怀同情,这一世便想帮她。于是趁众人不注意,悄悄从厅上溜了出去。
院里的小厮将后院守得严严实实,前院便显得冷冷清清。
这几日未曾下雪,空气冷冽而干燥。因为是除夕夜,各处都在燃放烟花,喧闹不已。
宁暮雨看着天上炸开的颜色,突然想起侯府中存放烟花的库房离溪风院不远,便出了院绕到了库房那边查看。
才走了没多远,听得一声巨响,库房的方向冒出刺眼的火光。没多久的功夫,火光猎猎,火势跟着蔓延开来。
因为街上到处都是火光、鞭炮声,没有人留心这一声响,只怕听到了也以为是离得近的地方在放炮竹。
宁暮雨见势不好,急急呼喊:“快来人!走水了!”可声音淹没在漫天的光彩中。
她慌忙赶至溪风院中,见前院的门房已经开始燃起来,只是火势还不大,立马跑至后院通报。
厅内的女眷惊成一团,萧齐愈当即下令,组织小厮扑火。
眼瞅着火势蔓延到了后院,在场的男眷除了萧天恩皆加入了救火队。为了安危着想,太夫人和沈夫人被送回了自己院中,李姨娘在睡梦中被人抬了出去。
溪风院的待客厅内,只剩下谢瑗和萧天恩两人。
赵西子在里间生产,接生婆发现她胎位不正,热水一趟趟送得更加频繁。
赵西子忧心忡忡间,听得外间喧哗一片,又瞧见窗户外的火光,恐慌心理不断加剧,便觉怎么也使不上劲,疼得冷汗直冒。
萧天恩听得赵西子的喊叫声,正欲冲进产房,被谢瑗一把拦住。
谢瑗宽慰道:“三弟,你是男人不好进去,外面火势大,你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快去帮父亲他们一块救火吧。妇人生产皆是这样,你不必担心,嫂子会替你看着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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