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晶莹的雪花飘落,这是新岁的第一场雪。
这天晚上,宁暮雨做了一个梦,在漫天绚烂的烟花之下,她对二公子说,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二公子只是笑看着她,没有言语。
宁暮雨以为他不相信,又重复了一句。二公子静立在原地,眸中的笑意渐渐化成悲凉,他眼眶中有晶莹的泪珠浮荡,待她看清时,他已翩然转身,在漫天的雪色下,留下一道清冷孤寂的黑色背影。
“你一直想替自己赎身,那五十两银子够你买回身契。拿着它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二公子的话冷戚戚的回荡在耳边,宁暮雨想也没想便去追,可她双腿沉重,几乎迈不开步。院中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二公子的身影一下消失在黑暗中。
她茫然四顾,觉得心中发慌,黑暗中寒光一闪,她脸上传来一阵刺痛,血腥味瞬间爬满她的身体。
空旷的夜色中响起谢瑗的凄厉的叫声和笑声:“不知廉耻的贱人!让你狐媚,让你勾引主子!哈哈哈哈,看你现在顶着一张残破不堪的脸,还怎么去勾引男人!哈哈哈哈哈,去死吧!”
宁暮雨于满头大汗中惊醒过来,睁开眼时窗外还是浓黑一片。
她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开年第一日就做噩梦,这可不是好预兆。
二公子给她的银子确实是五十两,按理说压岁钱不能这么多,如果真的是赎身钱......
为何?二公子为何要给她赎身钱?他从前不是对她想要赎身一事耿耿于怀吗?
冬季天亮得晚,此时已是卯时。
年节下,上门拜访的人多,加上天气不好,萧天泽便不再去校场。
他这段日子每日卯时中刻起,宁暮雨放下心中的疑虑,翻身起了床,点燃屋内的灯笼,对着镜子收拾了一番,随后去了后院,她得赶在二公子起床前把热水烧好。
待萧天泽穿好衣服后,宁暮雨进了他的卧房。
她端了水给他,他接过杯子时,指尖碰到了她的手,两人都僵了僵。他随即恢复如初,不动声色地漱了口。
她又拧了条热手帕给他,他避开她的手接过,擦完脸,又将帕子回递给她。
宁暮雨想起昨夜烟花下的那一幕,觉得耳根有些发烫,旋即又想到昨夜那银子和那个噩梦,恢复了镇定,道:“二公子,昨夜我回房看了您赏的银子,足足五十两......好像......太多了点。”
萧天泽徐徐地看了她一眼,反问:“多吗?”
宁暮雨重重地点头,五十两银子,比她四年的工钱加起来还要多。
萧天泽理了理袍子,道:“这钱既然给你了,便由你支配,你想做任何事,都随你,我不会过问。”
任何事情,当然也包括赎身。这说明,二公子有她没她,都一样。
宁暮雨心中泛起一股酸涩,自嘲道:“若是二公子每年给奴婢这么多钱,那用不上几年奴婢就发财了。”
***
初一日,侯府上下都齐聚溪风院,赵西子太过疲累,这会还在屋里睡着。
萧天恩昨夜已学会了抱小孩,这会在奶妈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将岁新抱了出来同众人见面。
太夫人看着岁新,眼睛笑眯成两条缝,真正对“天伦之乐”有了一些体会。她用手指逗了逗婴儿的小脸,随口对萧天全说了一句:“你们也要加紧。”
本是一句无心的话,被谢瑗听到了心里,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萧天全只是笑了笑,道:“孙儿努力。”
李姨娘昨夜喝了酒,儿媳生孩子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今早醒来听到赵西子生了个女儿,顿时有些不高兴,她求菩萨拜老爷一直期望那肚里是个男孩。
本以为老爷和太夫人也会同她一样不喜女孩,可此刻见到两人皆满面笑容,心中的不开心也消减了一些。
萧天恩沉浸在幸福之中,对李姨娘时而变幻的脸色视而不见,他抱着岁新往萧天泽和宁暮雨中间凑,想让二伯父和“救命恩人”看看自己的孩子。
萧天泽对着婴孩似有些不知所措,伸出的手本想戳戳孩子的脸,却僵在空中,半晌后放下手去,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
宁暮雨很少见萧天泽局促的样子,抿住了唇边的笑意,随即看向襁褓中的小孩。
这是个皮肤白净的孩子,不似其他初生儿那般红彤彤的,睡容安静,像块软软的豆腐,宁暮雨觉得有些可爱,夸赞道:“岁新长得真漂亮,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孩子还小,其实看不出美丑,但是为人父母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就没有不高兴的。这是宁暮雨心中的一点点人情世故,萧天泽不说,她帮他说了。
萧天恩听后果然高兴,面上带着笑说:“等长大了才知道美不美。”
宁暮雨又道:“常言说龙生龙,凤生凤,见过三公子和三夫人便提前知道了。”
萧天恩脸上的笑容更是止不住。
谢瑗见整个溪风院都春风得意,觅月轩还从未如此热闹,心中不由冷哼一声。又想昨夜溪风院好不容易起火,全被宁暮雨的通风报信给毁了,对宁暮雨越发痛恨起来。
沈夫人也心情不佳,这个冬天发生了太多事,先是萧天全在水莲汀闹出荒唐,惹得儿媳要和离,让她失了颜面,现下溪风院又顺利得了新生儿,更让她心神不宁。
沈夫人坐了一会儿便被屋内其乐融融的氛围熏得头昏脑涨,她皱着眉,唤了谢瑗和萧天全一道离去。
岁新一直在睡觉,看久了便是去新鲜感,太夫人和萧天泽也挑了时候离开,萧齐愈则留在溪风院。
第二日,谢瑗同萧天全回了国公府,关老夫人早几日便给太夫人下了名帖,这日便携了关仕安和关芷晴前来侯府拜谒。
关老夫人特意着人给溪风院的新生儿准备了礼物,这个礼物既是她作为长辈、太夫人好友的一番心意,也表达了关家对从前之事的歉意。不管两家日后如何发展,她同太夫人的情谊尚在。
关芷晴在幽篁斋见到萧天泽时,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活泼热情,带着笑意的脸上反而有一丝拘谨。
当她的目光扫到萧天泽身后的美丽侍女时,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当她知道此侍女便是宁暮雨后,震惊中蔓延了丝丝缕缕的愤怒和嫉妒,虽然还未得知宁暮雨由丑女变美女的原因,但是她认定了她对萧天泽不安好心。
关芷晴心中愤愤不平,脸上一如既往维持着笑意。她知道自己从前已经给侯府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如果还想与萧天泽延续从前的关系,更不能再在人前失分寸。
太夫人许久未见老友,心中极是高兴,在堂上与关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见年轻人拘着,便让萧天泽独自去招待。
萧天泽同关仕安从小便是好友,关仕安从前勤奋好学,一身正气,可自从父母离异后,性格就变得随□□玩。他不喜欢拘在府中,常年混迹在青楼酒肆,又知晓萧天泽性子淡漠,对美酒美色绝缘,偶尔约他出来,只是游湖泛舟,或品茗听琴。
萧天泽知晓他在人前一副放纵浪荡样子,只不过是内心痛苦下的伪装,他依然视他为好友,乐意听他游戏人间种种体会。
眼见萧天泽和关仕安已站起身,关芷晴突然道:“我想留在这里陪祖母,就不和哥哥一同前往了。”
关仕安愣了一下,这个妹妹怎么变了性子,明明是她强行拉着他来侯府的......
这堂上有两位祖母坐镇,关仕安确实有些拘束,只想快些离去,好不容易萧家祖母发了话,便懒得耽误时间去猜测关芷晴的心思,长腿一迈,跟着萧天泽去了西泠阁。
***
这是宁暮雨当差后,在西泠阁迎来的第一位外来客。
她对招待一事还有些生疏,询问了十五,十五满脸无辜,表示西泠阁极少有外客,所以他没经验。
宁暮雨叹了一口气,想着在家时母亲招待客人的做法,搜罗了一些寻常的点心水果,端进花厅。这点心里,有一盘她做的萝卜糕混迹其中,权当凑数。
随后,她又用这个冬天收集到的雪水,泡了一壶上好的九曲红梅,给两位斟上。
关仕安明目张胆地打量了宁暮雨一眼,见她身量纤细,杏面桃腮,双瞳剪水,容颜堪称惊艳,不禁弯了弯唇角。
宁暮雨退下之后,关仕安满脸坏笑着拍了萧天泽的肩膀,道:“你小子,我从前还以为你不近美色,没想到啊没想到。难怪你看不上我妹妹,若是我身边有这么一个可人儿,眼中哪里还能容得下其他人。”
萧天泽吹散了茶碗里的沫子,道:“她只是个小丫头。”
关仕安凑近,道:“丫头又如何,真性情的丫头有时不见得比深闺中的小姐差。既然你对她没有想法,不如让给兄弟我,如何?”
“不如何。”
“啧啧啧。还说只是个小丫头,我从前可不见你身边有什么丫头。”
萧天泽不动声色地喝茶,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向来不爱来府上,今日来找我何事?”
关仕安夹了块萝卜糕,送入口中,边嚼边说,“还不是我那个妹妹,非要拉着我过来。我瞧着她对你还没死心,你好自为之吧。”
关仕安与关芷晴分离了十年,与她之间的兄妹情淡如清粥,萧天泽倒像是他亲兄弟,他什么话都对他说。
关仕安吃完嘴里的糕点,突然发问:“这是什么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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