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居内,沈夫人听了谢瑗的状告,气得浑身发颤。
她拖着病体去觅月轩中看了萧天全,随后便着身边的嬷嬷去西泠阁喊人。
萧天泽到觅月轩时,沈夫人直接一个茶盏砸来,他错身避开,滚烫的茶水还是溅了几滴在脸上,烫出了几个小小的红点。
沈夫人似乎没有预料他会躲开,脸上带了些惊色,随即怒问:“你为了个丫头,将你大哥打成重伤,你心中还没有一点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萧天泽冷哼了一声,这东西,萧天全与他之间何曾有过。
“您是不是听了什么话,有所误会?”萧天泽迟疑一瞬,旋即道,“我今日前来,是想告诉您昨夜所发生之事。是萧天全,借醉酒对我的妻子,也是您的儿媳,欲行不轨之事。”
萧天泽的话含着冷意,水莲汀的事情犹在眼前,沈夫人就算再疼爱萧天全,脸上也露出一丝犹豫。
“母亲,天全他喝醉了酒,才做了糊涂事。”谢瑗在一旁痛哭出声,“可是毕竟小雨没有受伤,天全的腿和胳膊却不一定能够痊愈。若是他将来落得残疾,那我和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沈夫人被拉回现实,再次生了怒意,“不管天全做了什么,他都是你哥!你为了一个外人,伤害自己大哥,已是大逆不道。即便你的父亲和祖母都不追究你,我也断然不会偏私饶过你。”
萧天泽闻言冷笑了笑,原来他从前所做种种,沈夫人对他所言的那句话,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拉近了。
那为何她当日要说那句看似关怀的话——让他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是弥留之际觉醒过来的愧疚?
亦或是欺骗自己感情的手段?
萧天泽不想再继续猜测,他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清了,他同沈夫人之间,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母子之情。
他,只是她扔在萧天全之下的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这件事情,父亲已经有定论,我想我没有做错。小雨受了惊吓,还等着我回西泠阁,若无其他事,我便不久留了。”
丢下这句话,萧天泽离开了。
刚回西泠阁,便撞见了宁暮雨和十五。
她披了一件斗篷,由燕尔搀扶着,整个人脸色泛白,看起来很虚弱。
萧天泽瞥了燕尔和十五一眼,他临走前交代过,要他二人好好照顾少夫人,不要让她出门。
宁暮雨见他如此眼神,立马抢在十五前面解释了一番——是她强行出门,不关燕尔和十五的事。
萧天泽没言其他,似不想追究,只牵起她的手,往后院走去。
宁暮雨侧头看他,眼睫垂向下,本就白皙的面容犹如裹了一层寒霜,额角和脸颊上生了一些从前没有过的小红点,格外抢眼。
“你伤到哪里了吗?”宁暮雨有些着急地问。
“没有。”萧天泽的声音显得又沉又冷。
他不想多讲,宁暮雨也不再多问。
两人回到内室,宁暮雨唤了晚膳,又从柜中取了烫伤药膏,准备给他搽药。
萧天泽一把抓住她的手,冷淡的眼神下带着点关切的意味。
烛火跳动,室内静谧无声。
窗外时不时发出沙沙声,似雪从树枝下落,在这个寒夜中,显得轻柔而寂静。
宁暮雨挤出一个笑脸,问:“怎么了?”
萧天泽仍旧静静地观察她,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眼中带着惊惶和疲惫,却在此刻用力地压了下去,手腕也是冰凉的。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额前一片冰凉。
“我好了。”宁暮雨笑着抽出手,将药膏一点点抹在他的脸上,诚恳地说,“谢谢你又救了我。”
萧天泽身子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对不起。”宁暮雨看着他脸上的红点,开始下意识道歉,“我......你的伤......我给你添麻烦了。 ”
萧天泽语气不好,一字一句道:“你没犯错,也没给我添麻烦,为什么要道歉?”
宁暮雨将手缩了回来,低着头,有些委屈地说:“我不该去觅月轩的。我不去,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你的脸,也不会......”
她声音越说越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乎真是在为他的伤感到抱歉。
“宁暮雨!”萧天泽没好气地叫了一声。
宁暮雨抬头,眼神呆滞地望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急躁和从未有过的严厉。
萧天泽继续道:“这件事情,完全是萧天全那个畜生的错,与你无半分关系,明白没有?”
“我......”宁暮雨喉头发哽,有些说不出话。
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已经变得不一样。
却还是像从前一样,习惯承担,习惯反思,习惯道歉。
可能,她只是以为,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不管有错无错,道歉是能让怒气平息的最有用的举措。
可能,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还是如从前一样,不管有没有犯错,都是一个不会被坚定选择的人。
可是,萧天泽说,这件事情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他竟然没有怪她。
“你没有给我造成任何麻烦,就算给我造成了麻烦,又如何?不管怎样,丈夫都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子。”萧天泽说得话却极其坚定,神色却突地黯淡下来,“我答应过会保护你,这次,是我没有做到。所以,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宁暮雨眼眶发酸,她飞快垂下头,吸了吸鼻子,极力让自己笑着:“二公子说什么呢?若救命恩人还要说对不起,那以后没有人会见义勇为了。”
萧天泽看穿了她的伪装,轻拍了拍她的头,柔声说:“不要觉得自己是拖累,从此以后,西泠阁就是你的家,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家?
宁暮雨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迷茫,强逼回去的泪水像琉璃珠子一样滑了出来。
她有一瞬间的怀疑,怀疑自己听错了。
来西泠阁一年多,萧天泽很少见宁暮雨哭,他以为她对萧天全所做之事产生了阴影,哭的是以后不能离开侯府,忙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这两年,你可以把西泠阁当成自己的家。如果以后你想离开,我也不会拘着你。”
宁暮雨闻言一愣,原来不是她想象的这样,不是家,是暂时的住所。
她忙擦干眼泪,笑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萧天泽却笑不出来,眼中划过淡淡的失。原来,她真的怕被拘在此处。
宁暮雨突然想起银花,问起她去哪里了,这一天一夜都未在眼前出现过。
萧天泽没有细说什么,只道日后近身伺候的事情交给燕尔,银花在院中做其他的差事。
宁暮雨知晓萧天泽认为银花没有照顾好自己,所以才调派了她的活。
可银花当日事出有因,这事说起来也怪不了她。
且就算她当日在场,结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宁暮雨拉住萧天泽的袖子,轻摇了摇,替银花求情,正好听到敲门声响起,燕尔端了晚膳进来。
宁暮雨飞快松开手,待燕尔走后,又开始摇萧天泽的手臂。
萧天泽不答话,递过来一碗加了牛乳的燕窝,道:“将这个喝了。”
宁暮雨没接,“我已经用过晚膳了。”
“吃的什么?”
“一碗鸡肉粥。”
“这个,就当是饭后甜食吧,加了牛乳的,喝了助眠。”
宁暮雨努嘴,心想着你答应我的事情了我再喝。
“怎么,要我喂?”萧天泽真的舀起一勺开始吹凉。
宁暮雨看他认真的样子,想起燕尔说的他喂自己喝药的情景,不由得小脸一红,飞快抢过碗,道:“我自己来,二公子先用膳吧。”
萧天泽淡淡一笑,夹了一块火腿,吃完后道:“银花失职是事实。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若表现得好,再决定是否留用。”
宁暮雨虽然面上是西泠阁的女主人,但她打心眼里知道,很多事情自己做不了主,就好比现在,她不想让银花受惩罚,却也无能为力。
萧天泽算是给了一个台阶,她需要做的事就是见好就收。
不过只要银花能够留下来,她还是开心的。
用过晚膳,沐过浴后,宁暮雨回到内室,正准备从柜子里拿棉被出来,见萧天泽已经躺在了美人榻上。
“二公子,这......是我的床。”宁暮雨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萧天泽侧过身,面对着她,平静地说,“以后你睡我的床,我睡你的床。”
“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这榻睡着还挺舒服的。”
“是还不错,但是这房间是您的,怎么能委屈您搬来搬去的。”
“如你所言,这房间是我的,既如此,我想睡哪里便睡哪里。”
宁暮雨笑,心中泛起丝丝温暖。
她吹熄了烛火,躺在暖和的床上,听着雪落下的声音,闻到了被子上传来的淡淡香味。
那是萧天泽身上的味道。
在她鼻尖氤氲着。
闻着莫名舒心。
就好像,他时刻在她身边一样。
有他在的时候,她才不会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即便想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
回想起刚刚的话,宁暮雨忍不住道:“二公子,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
“我说了,您可别介意。”
“说。”
“有的时候,你,还挺嘴硬的。”
明明是抱着关怀的心情将床让了出来,却偏偏说美人榻舒服,自己想睡哪里便睡哪里。
“?”
“宁暮雨,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黑暗中,萧天泽冷冷淡淡的语气略微上扬,听着有些凉飕飕的。
宁暮雨半晌不敢接茬,听萧天泽那边没什么动静,才心虚地说:“我刚才睡着了,说了句梦话,二公子不要当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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