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画像

宁暮雨的长相不够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时时含着波光,说话声音又绵软,即便扮成男子,天香楼的妈妈青枝还是一眼就将她看穿了。

宁暮雨也没有否认,只问青枝还记不记得她。

青枝连想也未想,一副兴致寥寥的样子,打发她走。

宁暮雨掏出一袋银子,移到青枝面前,客气地说:“妈妈把门打开,不就是为了做生意么?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客人,但是总归也知道规矩,其他的没有,银子倒不缺。”

青枝向来爱钱,立刻变了脸,喜笑颜开地摸过银子,开始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许是她现在是男子扮相,青枝蹙着眉头看了老半晌,也没认出来,坦言道:

“公子风姿偏偏,见者定然过目不忘。只是妈妈我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好,公子请见谅。若不然请公子就直言,省得我胡乱猜测也猜不对。”

青枝此番话倒是不假,眼前的姑娘扮成公子相,确实俊秀非凡,令人难以忘记。只是她的心思全放在这楼中的贵客和姑娘们身上,每日见人无数,哪能个个都记得住。

其实宁暮雨也不在乎她能不能认出自己来。

认出来了,说明青枝对那晚的事情印象深刻,或许能尽快给出答案。

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毕竟已经时隔一年多时间。

宁暮雨绕开此事,开门见山地说:“去年三月三上巳节,牡丹姑娘同关公子前去锦明湖游玩。妈妈前去接牡丹姑娘时,在岸边遇到了一位公子。请妈妈回想一下,是否还记得呢?”

宁暮雨穿着不凡,又礼貌客气,一口一个妈妈,给足了青枝面子。

不像有些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明明来了花柳之地,却当自己下凡游玩,骨子里自诩清高,时常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虚伪至极。

青枝与那些人从来都是虚与委蛇,此刻越看宁暮雨越喜欢。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想起了那位公子,点头道:“似乎是有那么个人。”

宁暮雨继续帮助她回忆:“妈妈当时还说那位公子长得很像一个人,不知是像何人?”

青枝低头看银子,眼中闪过一起犹豫。

她对银子是心动的,可仔细一盘算,当日那公子是关公子的好友,看起来气度和身份都不凡,贸贸然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说不定会招来麻烦。

她笑了笑,试探道:“事情都隔了这么久了,公子还问此事作甚?”

“不瞒您说,家父想将家妹许配给那位公子,可是家妹心有所属,不想嫁他。家中就我们两个姊妹作伴,妹妹自幼同我感情好,我所以……我想来打听一下跟那位公子长得像之人。”

“当日锦明湖一游,我也在岸边,正好瞧见妈妈同公子说话那一幕。实至今日,妹妹婚期将近,她依旧想要解除婚约,我想起妈妈那日所说之话,才寻来此处。”

宁暮雨随口编造了一个谎言,说出口却显得真诚无比。

这世上,女儿家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数由自己做不得主。

在这个故事里,彰显的是姐妹情深。

姐姐为了帮助妹妹打探那公子的事情,不惜冒着牺牲名声的风险来到青楼,这样的感情深厚得难得一见。

青枝有所动容,宁暮雨继续加了把劲儿:“那公子出身名门,我知晓妈妈怕告诉我此事招来祸端。但妈妈不用担心,若此事真的派上了用场,我只当是从街上听来的流言蜚语,绝不会告知任何人,是从妈妈这里得到的消息。“

“如果妈妈愿意告诉我,这包银子便算成定金,”宁暮雨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这里面有一百两银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一百两,是她的傍身钱。为了萧天泽,宁暮雨下了血本。

“如果妈妈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再换其他地方打听。我母亲早逝,我这个做姐姐的,虽然决定不了妹妹的婚姻大事,但我也不像想让她嫁给不喜欢之人,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宁暮雨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眉目含霜,眼中亮闪出晶晶的光。乍一看,像是因太过感伤而泛出的泪光。

青枝心乃性情中人,对手下的姑娘们从来都是极好的,见眼前之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实在无法拒绝即将到手的银子,咬了咬牙,决定将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那日她在锦明湖见到萧天泽,第一眼就觉得他像极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姑娘……

青枝从十多岁开始,就在天香楼接客。因为能力强,长得漂亮,在一众姐妹中很是服众,老鸨对她极为是看重。老鸨无儿无女,去世之后,青枝顺理成章成了天接班人,那年她才三十岁。

那姑娘名叫祝君兰,青枝见到她时,她才十六七岁,穿着破烂衣裳,躬身跪在街上,头埋得低低的,似乎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脸。

她身前放着一个缺了角的破碗,里面有几枚铜钱,下面压了一块脏布,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许是觉得同情,青枝掏出一锭银子,丢在那破碗里。元宝撞击碗壁,发出叮铛一声响,碗也随之四分五裂。

祝君兰抬起头,往投银子的人身上看了一眼。

街上人群熙攘,她的穿着打扮像个叫花子,无人在意也实属正常。

可抬头的那一瞬间,那张容光胜雪的脸展现在眼前时,青枝的目光便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生的几乎无可挑剔,眉眼中自带冰冷的疏离感,仿若盛开在深林山谷的一株幽兰,兰香萦绕,遗世独立,令周遭所有失去颜色。

青枝替祝君兰葬了父亲,祝君兰为报恩,答应成为天香楼的姑娘,但前提是只卖艺不卖身。

天香楼客人来自四面八方,口味不一。有喜欢艳的,自然有爱好雅的。

青枝想将祝君兰打造成天香楼最雅致的存在,专门请老师前来教习。

可祝君兰藏的很深,她贫困潦倒的外表下,掩埋了令人意想不到才情。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有老师教得了她。

祝君兰不愿意告诉青枝她的过往,青枝一方面同情她,一方面想着赚钱,不再多问。

为让她告别前身,青枝改她名为“兰兮”,取自墙上的一手诗词——“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①。

兰兮每日以纱覆面,琵琶古琴皆信手拈来,画功堪称一绝,引得许多达官贵人前来相看。

可她从不摘下面纱,每日只在雅间接待一位客人。访者可请她弹琴、作画、吟诗,也可与之对弈,绝不能强迫她行任何事。

就这样,不到一年时间,兰兮在天香楼名声大噪。想见她的人众多,按照每日接待一位客人的规矩来算,可排至五个月后。

可是突然有一日,有一人重金相许,欲将兰兮带走。

青枝当然不允,从情感上来讲,她从来没有亏待过兰兮,几年的相处,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从利益上来讲,兰兮为天香楼带来的好处,远比这人开的价高的多得多。

且兰兮的爱慕者众多,此前不是没有人行过此事,要替她赎过身,都被兰兮一一拒了。青枝觉得此次也一样,因为不甚在意。

可没想到的是,那一夜兰兮亲自来求了青枝。她对她说,她爱上了一个人,决定此生要与之长相厮守。

兰兮从不曾求过青枝,这是唯一一次。青枝看她的坠入爱河的神情,知晓此事已经无挽回余地。

青枝不想放兰兮走,兰兮答应在天香楼继续待一年。一年之后,她如约离开,什么都没有带走,从此之后再没有回过天香楼,青枝也从来没有见过她了。

宁暮雨问:“妈妈可知道,替兰兮赎身的那人是谁?”

青枝眸光向下,似乎陷在往事中伤神,闻言才抬起头来,道:“那人是托人办事,没有露过脸,但是兰兮的赎金很高,能出得起这么多钱的,应该不是普通人。且我瞧着那办事之人一手的老茧,看上去是个练家子。”

房内烛火轻曳,有风从窗中溜进来。挂画被钉子勾着,轻轻晃动,仿佛在给墙挠痒。

那画卷上画的,是一位腾云的含羞美人。

宁暮雨静静看着那人,突然问:“妈妈这里可还留有兰兮的画像?我想看看她长得究竟与那位公子有多像。”

青枝今夜说了许多,心中积压的不快似乎消散不少。她没有犹豫,起身去顶箱柜中放置的小箱子里翻出一个卷轴。

画卷铺开,一女子斜卧在美人榻上,她未穿鞋,双腿随意地搭在一块,身姿显出优美的弧度。单手撑头,衣袖因宽大而下滑,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

她目光向下,眉似一轮新月,似蹙非蹙,单看令人分不清喜;眸似平静的海面,深沉悠远,带着清冷的疏离感;唇似花瓣,唇角含着笑意微微勾起,温柔中带着一股不可亲近之感。

像,那双眼,与萧天泽很像,清冷的气质也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像萧天泽,跟李姨娘也有那么些相似,只是显露的气质不一样。

名字里含有一个“兰”字,沈夫人最讨厌兰花……

如果说宁暮雨看了画,还不能完全断定兰兮与萧天泽的关系,那么结合沈夫人的种种表现,以及李姨娘的长相,她大致推断出了一个结果。

难怪萧天泽与萧天恩更加像亲兄弟,不只是因为长期相处,更有可能是两人的母亲长得相似。

“妈妈,这幅画,可否借我几日?”宁暮雨问。

①:《秋冬辞》-西汉刘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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