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轻颤着,仿佛从很深的地底下传来般,细细浅浅的,宁暮雨听着分外耳熟。
曹妈妈起身,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谁在外面?进来说话。”
一个着浅绿色衣衫的丫鬟提着灯笼走了进来,曹妈妈问:“姑娘打何处来?”
丫鬟福了福身,道:“妈妈好,我是大公子院里的丫鬟惠香,大公子今儿晚上在太夫人那儿用了一碗绿豆粥,觉着很喜欢,少夫人让我来告知一声,明日晚膳让熬粥人给觅月轩也送两碗过去。”
竟是上一世同在觅月轩服侍的惠香,宁暮雨眼中浮出一丝淡淡的喜色。
回想起那一年,宁暮雨同惠香同时在大公子院里当差,宁暮雨的外貌在一众新人中十分拔尖,惠香也长得娇丽。谢瑗对二人有心提防,却又怕落得不好的名声,想出个法子将二人支去做苦力活,不许近身伺候。
两人在觅月轩,打水、擦地、倒夜壶,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也算是同病相怜,加上年纪家境又相似,都是被卖入这府中,不免惺惺相惜。
后来,宁暮雨被萧天全撞见,萧天全对她生了心思,便让她近身伺候。宁暮雨被调走后,过得并不如意,遇到烦心事常常找惠香倾诉,惠香仍然拿她当姐妹,时时劝慰她。
宁暮雨在世前,惠香是粗使丫鬟,她身死后,惠香过得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这一世,惠香的情况如何,宁暮雨更不清楚,可听着惠香的话,似到了跟前服侍,莫非她经历了同自己上一世相同的事情,被萧天全给盯住了?宁暮雨想到此处,心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曹妈妈接过话头道:“原来是大公子院里的,劳烦姑娘这么晚了走一趟,这粥明日必定给大公子和少夫人送去。”
惠香福了福身,道了谢。
曹妈妈又道:“这黑灯瞎火的,小雨,你出门去送送姑娘吧。”
宁暮雨应了声“好”,又趁着夜色细瞧了惠香一眼,模模糊糊的灯影不均匀地打在她脸上,一块亮一块暗,可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出惠香的娇丽姿容。
宁暮雨送惠香出门,走到廊下拐角处,有一处坑洼地积了水。灯笼雾蒙蒙的,光亮太小,只能将路照清个大概,宁暮雨好心扶了惠香一把,提醒道:“姑娘小心些,这几日下了大雨,路上小水坑多,仔细弄脏了衣裤。”
不知是不是手上力度重了些的缘故,惠香“嘶”地轻叫了一声,又赶忙将声音从喉中咽了下去。
宁暮雨忙放开她的手,问:“是不是弄疼你了?”
惠香苦笑着摇头,突然眼中泛起泪光,宁暮雨就立在她身侧,听得她鼻息有些滞涩,又见她眼眶里一闪一闪的,知晓她在哭。
“姑娘可是有烦心事,不如说与我听听,憋在心中难免难受。”宁暮雨将惠香拉倒廊下坐着,等待倾听她今生的际遇。
惠香坐在廊边的长椅上,无声地哭泣。
宁暮雨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惠香,打开了话匣子:“我才到府中一个多月,一直在厨房里当差,不认识你们院里的人。今日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亲切,你今年多大了,不知我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
惠香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放下了心中的防备,“我今年十四了,也才来这一个多月。”
“我今年十五,该叫你妹妹。”宁暮雨双手撑在两腿边,头朝惠香侧着,问:“妹妹可是想家了?”
惠香愣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宁暮雨道:“我也想家,但总归每月都有两日时间可以回家看看,妹妹不必太过伤心。”
惠香吸了吸鼻子,道:“我从来这起,还没回过家。”
宁暮雨问:“是因为家隔得远吗?”
惠香摇了摇头,凑近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不许我回家。”
宁暮雨知道惠香的家离侯府不算太远,有了上一世的经历,便将惠香此时的情况猜出了七七八八。
可她不能让惠香知晓这些,只能装作有些诧异,道:“我听说大公子为人仁厚,对下人很好,少夫人又是国公府出身,知书达礼,你又生得这么漂亮,在觅月轩应该能做个大丫鬟,定然比在其他地方好过些。”
惠香眼中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她翻开自己的袖子,月光洒在上面,皓腕上裸露着一条条被鞭子抽打的痕迹,血迹未干,实在触目惊心。
宁暮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蹙着眉头问:“是少夫人打了你?”
惠香将袖子合上,抽抽搭搭地讲述起她的遭遇,“我想的本与姐姐一样,以为能在大公子院里觅个好差事,可是少夫人不喜我的长相,派了我去提水擦地。有一日,大公子瞧见了我,说我长得端正,在人前伺候也长脸,便挪了我到他房中。少夫人说我勾引大公子,私下里常常对我又打又骂。”
惠香步了宁暮雨上一世的后尘,宁暮雨心中又可怜她,又对谢瑗所作所为感到气愤,啐道:“亏得她还是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这么狠心?”
惠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人什么样相处下来才知道。今日我本不该说这许多不该说的话,只是同姐姐有缘,一时没有忍住,还望姐姐替我保密。”
宁暮雨道:“你能对我说这些,说明不把我当外人。咱们都是做下人的,又处得来,自然要相互照应。你放心,今日的话我会烂在肚子里。但是你在觅月轩那魔窟里,还得时时谨慎小心。”
惠香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谨慎小心也没用,我这条命,今生就这样了。”
才开的小花朵,在暴风雨面前,显得那么的娇柔渺小。花怎么跟风暴对抗呢?杂草或许可以。与其当一朵开得漂亮却弱不禁风的花,不如做一颗看着不起眼却能迎风而立的草。
宁暮雨握住她的手,问:“大公子看上了你,你是否有给他做妾的想法?”
惠香愣了愣神,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宁暮雨神色坚定地说:“我给你出主意,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如实告知我。”
惠香开口道:“大公子对我不错,常赏我些东西,我从前是想过的。可是,少夫人,我害怕她。”
“是不敢想了,还是绝了这个心思了?”
惠香咬了咬牙:“绝了这个心思了。请姐姐替我指条明路。”
宁暮雨舒了一口气,正色道:“那就好。你听我说,少夫人出身国公府,有自己要维护的体面,见不得大公子沾花惹草属实正常。你想要保命,第一便要绝了当大公子妾室的心,就算你当了妾室也落不得安宁。”
“第二,觅月轩看着是大公子做主,可是在权势面前,下人终究只是下人,大公子不会为了你得罪少夫人。所以,你需得对少夫人表忠心,以后不管大公子赏赐你什么东西,全部原封不动交给少夫人,好让她知道你没有巴结大公子的心思。”
“第三......”宁暮雨眼珠子转了一圈,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惠香听得认真,一一牢记在心中,见她欲言又止,生怕她不想教了,忙问:“第三是什么,姐姐快告诉我。”
宁暮雨淡淡笑道:“有了前面两条,可保你少受些折磨,第三,你暂且在此处等我一会,我拿点东西给你。”
惠香看着宁暮雨的身影远去,心中生出了一些力量,似没了从前那般害怕。
半盏茶的功夫后,宁暮雨小跑着过来,递给惠香一个小瓶子。
“第三,这是伤药,你洗完澡便在抹在伤口处,这大热天的,不注意的话伤口容易流脓溃烂。牢牢记住姐姐刚才说的话,保护好自己。”
惠香红着眼眶接过药,心中感动不已,“我和姐姐才一面之缘,姐姐为何对我这样好?这侯府中,从来没有人像姐姐对我这般。”
宁暮雨道:“我也才来这地,在此处同样没有亲人朋友。咱俩年纪相仿,又说得来,你若信我,便不必再问为什么,只当是咱俩的缘分。若是姐姐以后也遇到了难处,指不定还需要你帮忙。”
惠香道:“我信姐姐,姐姐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宁暮雨点头,道:“很晚了,你先去吧,我明日要去觅月轩送饭,也见得到你,有说话的时候。若是你平日在院中闲下来无事,也可来后厨找我。”
惠香含着泪离去了。
第二日晚膳时分,宁暮雨戴着面纱,提了两个食盒出了门。到觅月轩时,惠香正在门口候着。
“姐姐。”惠香开心地叫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宁暮雨取下面纱,放入怀中,反正谢瑗见过她,她没有必要担心吓着她。
宁暮雨对惠香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掏出腰牌给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以后你在人前叫我小雨,我叫你惠香。”
惠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细细瞧了她一眼,昨晚天黑,看得不真切,现在总算是看清楚了她的样貌。
宁暮雨对上惠香的眼神,笑问:“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惠香赶紧摇头,细声说道:“小雨心善,一点也不丑。少夫人在花厅候着,咱们过去吧。”
宁暮雨跟在惠香身后入了花厅,萧天全不在,圆桌前只坐了谢瑗一人,莲娘站在她身后。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宁暮雨熟练地将饭菜摆好,又将熬好的绿豆粥舀了一碗,放在谢瑗面前,恭敬说道:“少夫人请用。”
“你就是宁暮雨,当日那个丑丫头。”谢瑗抬眸深深盯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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