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暮雨端起茶杯喝水，杯子送到嘴边才发现里面的水已喝完，于是拿起眼前的茶壶，又给自己加了一杯，道：“那说吧，说完我好早点休息。”

“头发湿的。”

“？”

萧天泽起身，拿起榻上的帕子，宁暮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一种无形的威压中，眼看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心咚咚地跳着，她有一种迫切想要逃走的感觉，刚站起身，肩膀便被按了下去。

帕子落到头上，一双手在轻揉头顶的发丝。

“萧天泽，”宁暮雨抬起头，恨恨地盯着他，眼角余光皆是抗拒，“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现在在干什么？”萧天泽也不看她，只是很认真地在擦头发，而后缓缓地说，“不是你说的，头发不擦干就睡，会落下头疼的毛病。”

那是宁暮雨五年前说过的话，他还记着。

宁暮雨觉得仿佛有一根刺卡在喉咙里，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烛光晃荡着，烛泪沿着烛壁缓缓流下，在烛台底下干涸凝滞，最终变得奇形怪状，显得面目狰狞。

萧天泽换了一条干帕子，他的动作很轻柔，似乎常年做着这样的事情。

“这些年，我养成了擦干了头发睡觉的习惯——”

“萧天泽！”宁暮雨无情地打断了他话，从前的事，她一丁点也不想回忆，“你没事便走吧，我真的困了。”

“还有几天便到京城了，”头发干得差不多，萧天泽放下了帕子，看着她的眼睛，不为所动，“到时我带你去见宁朝云。”

“好，”宁暮雨不习惯他的凝视，垂眸看自己的手指，客套地回应，“那多谢你。”

“林紫玉的事情……”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萧天泽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宁姑娘，是我，林紫玉。”门外响起一道女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宁暮雨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眼下房内只有她和萧天泽二人，要是被林紫玉看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宁暮雨咚地一下站起身来，环顾四周，飞快地搜寻房间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快发现这客房四四方方，除了一个柜子一张床，其余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遮掩。

“快去柜子里躲起来！”宁暮雨压低声音指示。

萧天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坐着圆凳上喝茶：“为什么要躲？”

宁暮雨像跳脚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都什么时候了，万一被她看见，误会了怎么办？”

“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来误会之说。”

宁暮雨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让人看见她跟萧天泽单独待在一起。

拍门声更响了，“宁姑娘，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我听到你说话了。”

宁暮雨不应，走到柜前，打开柜子——里面全是一个个小格间，萧天泽手长脚长的，根本塞不进去。

“宁姑娘，你再不开门，我要闯进去了。”

门本来是锁着的，但是萧天泽进来之后便没有落锁，宁暮雨后悔极了，此刻又真的怕林紫玉推门而入。

她急中生智，假装自己还没睡醒，声音带着一股起床气：“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果然，林紫玉停止了拍门，话也变得柔和了些：“抱歉，宁姑娘，我是真的有话想与你说。”

“有什么话明天说不行吗？”宁暮雨语气很烦躁，俨然一副被人打扰到的样子。

“不太行。”林紫玉很决绝。

宁暮雨叹气，“稍后一下！我穿好衣服给你开门。”

她关上柜门，走到萧天泽身前，拖起他的胳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将他拖到床上。

萧天泽被推搡着上了床，倒是没有反抗，只笑看着她，道：“你这样，更加容易被误会。”

宁暮雨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只要你老实待在这里，不要说话，不要弄出动静，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你求人的态度倒是很特别。”萧天泽靠着围栏，长腿一伸，表情有些冷。

是啊！她在求他，求人的态度不应该唯唯诺诺吗？怎么会是她这样，像在威胁。

宁暮雨从他的话中察觉到自己的怪异，好像她总觉得不管自己提什么要求，他都会配合一样。

为何会生出这种荒谬的想法？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

哎……

“对不起，”宁暮雨反省了自己，觉得刚刚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诚恳地道歉，“就当我求你了。”

萧天泽回看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冰寒，宁暮雨没有心思揣摩他此刻的想法，脸上的焦急已经蔓延至全身。

敲门声又响了，“宁姑娘，你房内有人吗？”

“没有！”宁暮雨喊，“马上来。”

“答应我一个条件。”萧天泽趁火打劫。

“什么？！”

“回京后同我成亲。”

门嘎吱一声响，林紫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我进来了。”

宁暮雨伸手想拉帐帘，萧天泽抓住她的手，僵持中，宁暮雨恨恨地看着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片刻后，林紫玉推门而入。

屋内烛光淡淡，房里的摆设简单雅致，没什么不妥。

林紫玉环视一圈，见宁暮雨端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两个茶碗，一杯是满的，一杯是空的，显然有人来过。

宁暮雨端起眼前的茶盏，冰冷冷问：“林姑娘，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要晚上交谈的地步，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而且，你不觉得私闯别人的房间很没礼貌？”

确实是无理之举，林紫玉心虚地笑了笑，开始解释：“我刚才听见房内有声响，还以为宁姑娘遇到坏人了，所以才着急进来看一眼。若有冒犯，还请原谅。”

“有什么话快说吧。”宁暮雨低头喝茶，懒得与她绕，眼角余光扫了架子床一眼，还好没有衣服之类的东西露出来。

林紫玉移步至桌前，施施然坐下，似乎丝毫没有为自己方才的冒昧而感到不妥，很自然地问：“宁姑娘不给我倒杯茶吗？”

宁暮雨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当然。”随即翻开一个新的茶盏，倒了满满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宁姑娘，你有没有心悦过一人？”林紫玉端起杯盏，问得很突然。

宁暮雨怀疑她在戏耍自己，反问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不能明天说的话？”

“你可以先回答吗？”

“这是我的私事，我应该可以选择回不回答。”

“好，”林紫玉放下茶盏，根本没有喝里面的水，只是笑看着她，“我今日要同你谈谈天泽哥的事情。”

“通过这二十日的观察，我看出来了，你对天泽哥根本无意。或许，你心中中意的是其他人，又或许，你根本没有在意的男人，我说的对吗？”

宁暮雨很平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林紫玉继续道：“既然你对天泽哥哥无意，能不能请你到了京城之后，就离开他？”

宁暮雨突然就笑了，似又有些不明白，问：“为何呢？”

“因为我心悦他。”

因为我心悦他，所以请你离开。这大概是林紫玉内心真正要说的话。

宁暮雨听出来了，明明想笑，却又一点也笑不出来。大概是林紫玉的表情太过认真了，令人无法不重视。

“你喜欢他，”宁暮雨问，“跟我有关系吗？”

“有。”林紫玉似乎很不想承认，顿了一会，才开口，“你在，会扰乱他的心神。”

这话说得很委婉，宁暮雨听出来了，林紫玉的意思是萧天泽喜欢她。

“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宁暮雨想，你的心悦之人可没有这么容易被人扰乱，刚刚还在威胁我呢！

“我父母早亡，哥哥惨死，如今，我只剩他一人了。”林紫玉言辞凿凿，突然摆起一副受害者的论调，

“你起码有婆婆，还有一个姐妹在身边，而我，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是真的喜欢他，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能不能请你成全我？只要你答应，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宁暮雨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紫玉将话挑得更明了，“天泽哥喜欢你，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永远没有机会。”

“那你觉得……他喜欢你吗？”宁暮雨问。

“只要你不在，我有信心让他喜欢上我。”

宁暮雨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强烈且外露的情感，她有些钦佩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明艳动人的相貌，连带着性格也很火辣，是那种容易让人着迷的类型。

“这件事情，我需要想一想。”宁暮雨端起茶抿了一口，表情平静且怔愣。

“宁姑娘，你既然不喜欢他，离开也不会影响你分毫。”林紫玉一副很急迫的样子。

“我的事你清楚几分，你怎知不会影响我分毫？”宁暮雨被她的得寸进尺弄得有些烦躁，失口怼了一句。

林紫玉眸中蕴含着失落，“抱歉，我确实不清楚你的事。”

宁暮雨叹气，她没有争论的心思，也很厌倦现在的情况。这一瞬间，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见宁朝云一面，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

“我还有事情没办完，等办完了，我会走的。”

“真的？”林紫玉简直喜极而泣，她没想到宁暮雨是真的一丁点也不在意萧天泽。

宁暮雨点头，看着林紫玉为爱冲锋的模样，她很钦佩。

什么勇气，什么不顾一切，这辈子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情感的漩涡，掉入一次已要了她半条命，四分五裂的滋味，这辈子她再不想尝试。

“她走不掉。”床帐突然被掀开来，萧天泽的声音冷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