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凛一早就领了齐玉出门。

齐玉跟着杨凛身后，没带其他人，就两个人一起出来的。

杨凛今日穿了身苍蓝曲水纹的浣花锦窄袖的袍子，腰间皮质的蹀躞束腰，一块水头很好的玉坠子随着他的动作晃。

人一早就跑来了，说是要带齐玉去个好地方。

齐玉不知道杨凛要带他去哪儿，只是跟着杨凛走，他不认为杨凛会伤害他。

杨凛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笑着：“小殿下，你还真不怕我把你带去卖了啊。”警惕心这么低。

齐玉回答得毫不犹豫：“阿凛不会。”

齐玉回答得太快，快到好像不需要思考一般，使得杨凛心跳猛地一跳。

没一会儿杨凛又恢复了笑容：“小殿下这么信任我啊。”

他这样说着，嘴边的笑容下不去。

“因为阿凛很好啊。”齐玉说，“而且我也卖不出价，真要卖我，也是阿凛亏啊。”他又不像其他人那样优秀，腿还不好，而且年纪也不小了，真要卖也卖不出高价。

齐玉说的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像我这种不会有人买的。”讨人厌，招人嫌，这样的人买回家才会亏吧。

杨凛短暂的怔了怔，站住了，收敛了笑：“没有，小殿下可是很值钱的。”

“不过，我可不会把小殿下你给卖了。”杨凛说。

他向着齐玉弯下腰，凑近了人：“我带小殿下你去吃栗子炖鸡。”

齐玉：“啊？”

栗子炖鸡？齐玉没有听懂杨凛的话，有些不太明白。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问杨凛，有人先叫了他。

是他并不陌生的人。

韦沅远远地就看见了齐玉，想都没想就喊住了人，在齐玉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大步走过来。

“齐玉！”韦沅表情有些激动。

现在齐玉不常出门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府上，韦沅不敢去齐玉府上，在外面也碰不上人，前几日的除夕宫宴倒是看见了人，可是没有找到机会跟齐玉说话。

现在在这儿撞见了人，韦沅难免有几分激动。

韦沅：“齐玉，你要去哪儿啊？”

齐玉下意识地往杨凛身后退了些，面对着可以说是带着讨好笑容的韦沅移开了目光，不与他对视。

齐玉的声音不高：“不去哪儿。”

韦沅被齐玉的动作刺了下，心里难受，但一想到自己以前的那些事，又不敢像过去一样耍性子。

他现在知道，以前齐玉愿意纵着他，所以他耍小脾气也没有关系，但现在齐玉不愿意了，真的会跟他断关系。

他不敢闹了，他不想齐玉不理他。

【“我也会不开心的。”】

韦沅想起齐玉说过的话，抿了抿唇。

他小心地凑到齐玉身边，小声地说：“对不起，齐玉。”

向来娇纵的小少爷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你以前都不开心，也不知道李铎他们那么过分，我帮你教训了他们。”

韦沅话说出口，发现说这些其实也不难，正是发觉了这一点，他才意识到以前那个好面子的自己有点儿可笑。

他拉着齐玉的衣袖，说着：“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然后不要不理他了，还和以前一样跟他好行不行。

韦沅突然说这些，齐玉被他搞得有些蒙。

齐玉想到上一世，韦沅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话，他被怀疑的时候韦沅也没有相信他，而是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向他，说着他怎么这么恶毒。

他没有做伤害阿云表哥的事情，也没有算计别人。

没有人相信他，韦沅也没有。

在他寻求人相信他时，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辩解，韦沅也站在了他的对面。在他眼中，自己难道是会做那些事的人吗？

想到上一世韦沅骂自己的模样，齐玉有些委屈。

他看着自己面前带着讨好意味笑容的韦沅，撇开了眼。

齐玉捏着杨凛的衣服，这样的动作给他一点勇气，他低声说：“我可以不原谅吗？”

韦沅愣了一下。

杨凛注意到齐玉的小动作。

啧，连发脾气都发的这么可怜。

杨凛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方面齐玉这样依赖自己，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缘由的高兴，另一方面齐玉的表现也让他心疼。

他内心几乎是在叹气。

怎样会有人连发脾气都发的这样让人心疼啊。

怎么齐玉就这么懂得惹他心疼呢？偏偏本人自己还无知无觉。

杨凛说：“当然可以，大云又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过别人道歉就一定要原谅的。”

齐玉抬头看他。

杨凛：“你想原谅他就原谅他，不想原谅就不原谅。”

齐玉垂下眼：“嗯。”

韦沅有点急，瞪了杨凛一眼。

杨凛嗤笑一声，抱着胳膊看着他：“怎么，韦小少爷还想强迫小殿下不成，还是说韦小少爷觉得只要你道了歉别人就必须原谅你。”

韦沅反驳：“我才没有。”

韦沅扭头跟齐玉解释，怕齐玉真信了杨凛的话：“齐玉，我没有这个意思的。”他是真的跟齐玉道歉的，没有要强迫齐玉原谅他的意思。

杨凛就是故意挑拨他和齐玉的关系。

“你现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的。”韦沅急忙说，“只是，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躲我。”

齐玉：“我没有躲你。”他只是不想像以前一样而已。

他拉了拉杨凛的衣服：“阿凛，我们走吧。”

杨凛：“好。”

韦沅急了，连忙跟上去：“齐玉，你们要去哪儿啊？”他好不容易才跟齐玉重新说上话，不想就这样离开了，谁知道下一次能说上话是什么时候。

杨凛走在前面一点带路，为了照顾齐玉，他走的并不快，韦沅跟在他们身后，也没有离开。

杨凛：“韦小少爷，你就不能别跟着了吗？早点儿回去不行吗？”

韦沅凑在齐玉身边，想着法要跟齐玉说话，听到杨凛的话转头瞪他一眼。

“我又没有跟着你。”

他都还没有嫌弃杨凛呢，杨凛凭什么嫌弃他？要不是怕齐玉生气，按照他以往的性子，才不会就这样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话说回来，你要带我们去哪儿？”韦沅低头看了一眼不平的地面，地上的脏污让他皱起了眉。

杨凛扶了一把齐玉：“我可没想带你去。”他要带去那边的人明明只有齐玉一个，韦沅自己死皮赖脸地跟上来还好意思嫌弃。

韦沅小声哼了一声，没搭话，也没再说什么了。

他才不要给杨凛赶他走的机会。

杨凛带着人进了一条比较偏的巷子，这边离主街比较远，环境也不是特别好，住的也大多是外乡来的人，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这边的房子跟京城其他地方的房子相比要便宜些。

杨凛对这边看起来挺熟悉的，带着齐玉跟韦沅七拐八拐地进了巷子里面，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了下来。

杨凛抬手敲门，齐玉在他身后好奇地看，韦沅左右看看，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嫌弃。

“来了，来了。”从门背后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随着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青布袄子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几个人面前，看见杨凛露出了笑容。

“二婶。”杨凛喊了一声人。

“小石头来了啊。”她的目光移到了杨凛身后的人身上，笑得更加开心了，“还带了朋友来啊，快，快进来。”

中年妇人笑得和善，招呼着三个少年进来。

杨凛回头：“走，小殿下，我们进去。”至于韦沅，反正也赶不走，他也懒得赶了。

韦沅确实也不想走，他朝那个他不认识的中年妇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紧紧跟着齐玉。

不大的院子里很热闹，在齐玉他们到来前已经有几个人了，齐玉也认识。

齐玉看见人眼睛一亮，喊着人：“云大哥，田哥。”

是黑崖山的人。

田熊正要杀鸡，抓着鸡脖子，听见有人喊他抬起脑袋来：“嘿，四殿下也来了。”

云瑞手里拿着把折扇，看见进来的人，眼底闪过意外，随后笑眯眯地跟齐玉行了一礼：“四殿下。”

“小石头说要带的朋友原来是四殿下啊。”

云瑞给了杨凛一个他们两个懂的眼神，浅笑盈盈。

杨凛心一跳。

云瑞的眼神让他想起那天云瑞的话，以及他做过的梦。

他的脸烫了下。

他支吾了一下，转了话题：“来，小殿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吴二婶，她做的栗子炖鸡特别棒，吴婶，这位是四皇子殿下。”

皇子……那就是贵人啊。

吴二婶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贵人呢。

杨凛瞧出了妇人的紧张与拘束，笑着安抚：“吴婶，不用那么紧张，小殿下跟那些人不一样的，特别好。”

特别好……齐玉看了一眼杨凛。

他看向那个看起来和善的妇人，开口：“吴婶好。”

云瑞也帮衬着说话：“吴婶不用拘束，四殿下也不是那种拘于规矩的人。”说实话，这位四殿下的脾性好的让他都有点儿不可置信。

云瑞的话对于出身黑山崖的人有着很强的说服力，加上齐玉自己也没有半点儿想象中的那种贵人的飞扬跋扈，比黑崖山的那群皮小子不知道乖到了哪儿去，吴二婶慢慢也放松下来了。

听杨凛说是特意带齐玉来吃她做的栗子炖鸡，乐呵呵地应下了。

韦沅从进来之后就没有开口，他沉默地看着齐玉跟这些人的相处。

他当然能够看出来这些人应该就是之前杨凛待的那个土匪寨子里的人。

他看着齐玉很快和这些人融在一起，这个小院子不像他们府邸那样有名贵花草，有园林奇石。

它不种什么名贵花草，被手巧的主人用些破旧的瓶瓶罐罐种出了些菜，不大的院子甚至还圈出一小片来养鸡鸭。

这里的人也没有一个嫌弃齐玉的腿，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杨凛还让齐玉帮忙拿东西洗菜。

齐玉笑得很开心。

韦沅看着齐玉脸上因为笑泛起的小窝窝，沉默地站在那儿。

身着锦衣的他才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