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府的小楼二楼。

齐玉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另一头看过去，穿了身藏青色窄袖袍子的少年盘腿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个果子吃着。

齐玉的目光太明显了，杨凛想要无视都不行。

他无奈，放下手：“不是，小殿下，吃你个果子而已，你用不着一直盯着我看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玉说，“你怎么来了？”

杨凛突然上门拜访，让齐玉感到意外和惊讶。

他以为杨凛不会靠近自己的，镇国公府会叮嘱他不要多亲近自己，免得招来太子和陛下的不喜。

杨凛好像不理解他的话，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上次不是说过会来找你吗？”

相比于京城里其他的那些大少爷，杨凛觉得还是看齐玉顺眼点，至少齐玉不会拿鼻孔看人。

杨凛想起他爹娘给他介绍的那些人，面子功夫都做的不到家，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过就是看在他老爹的身份上，真以为他看不出来人眼底的鄙夷啊。

让杨凛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他做不到。

去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还不如来找齐玉呢。

齐玉以为那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他看着杨凛，目光闪了闪：“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嗯？知道啊。”杨凛咬了口果子，挺脆的一声，“四皇子嘛。”

他又不是真是傻子，当然打听过啊。

就是他打听完了也没搞明白，四皇子好像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啥可怕的，反而还挺可怜的。

堂堂一国皇子，谁都能说上几句，惨兮兮的。

至于皇帝跟太子不喜欢四皇子？那关他什么事？他们总不可能因为他跟四皇子玩就砍了他吧。

而且他也问过他爹，那个跟皇帝关系很好的男人也只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说了一句：“四皇子也不是个坏心肠的孩子。”

“那又怎么了？”杨凛反问一句，“不是说了交个朋友嘛。”

杨凛说的自然，又理所当然。

齐玉怔了怔，他低头，摸摸心口。

心脏有点儿怪怪的。

“怎么了？一副要哭的样子？”杨凛的声音传进耳中，“来，吃个果子，挺甜的。”

杨凛从盘子里拣了个果子丢给齐玉，齐玉没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果子。

齐玉盯着手里的果子，抬起头对杨凛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谢谢。”

啧，杨凛看着齐玉。

一个皇子怎么看着比他还可怜啊。

杨凛起身，几步走到齐玉身边，在齐玉的目光中坐下来，胳膊一伸搭在齐玉肩上：“行了，小可怜，以后哥罩着你。”

齐玉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推开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很少……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所以他可不可以稍微贪心一点，就那么一点。

齐玉低头看着手里的果子，这样想着。

*

杨凛回去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了半个下去。

他从大门进来，在往自己院子去的路上被他爹叫住了了。

“混小子，站住！”杨骐叫着人。

杨凛停住脚步，回头，看见他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你又跑哪儿去了？”杨骐说着。

“放心。”杨凛说，“没惹祸。”

杨骐眼睛抽了抽：“……”说实话，这话你说出来可信度不高。

他想起杨凛回来后在府上闹得鸡飞狗跳的，脑袋就疼。

他捏捏鼻根，也很无奈：“你怎么就跟你表姑他们一家过不去啊。”

其他人都还好，杨凛回来后跟府上人相处得都还行，就唯独跟他表妹一家处不好。

杨凛嗤笑一声，不屑：“那家子的算计都摆在眼睛里，我又不瞎，又不是看不出来。”

瞧不上他，觉得他是个乡下来的土老冒，自认为自己高自己一等，又想把她女儿嫁给他来攀上镇国公府这根高枝儿，还对他爹有想法，仗着老太太喜欢她，对他娘阴阳怪气的。

杨骐沉默。

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是也不是完完全全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还不瞎。

以前他还没成亲的时候，他娘就想过撮合他和表妹在一起。可天地良心，他对表妹半点儿想法都没有，他对芸娘可是一心一意的，那是他从小时候就想要娶回家的姑娘。

现在他也是尽量避开和表妹单独相处，就怕人误会了。

“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杨骐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已经要求很低了。

小儿子十年前意外走丢，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当时的镇国公府树大招风，惹得别人动了心思，跟他有仇怨的人对杨凛下了手。

要不是当时的杨凛聪明，从那些家伙手里脱了身，怕不是早就性命不保了了，哪儿还有机会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其实对那些收留了杨凛，把杨凛养大的土匪，杨骐心底还是存有感激的。要是没有他们，在青州那个地方，当年还小的杨凛根本没办法独自活下来。

现在找回来家里人对他或多或少都心怀愧疚，对这小子纵容得很，他要想动手家里几个人都护着，根本不给他收拾杨凛的机会。

“知道了。”杨凛嘴上应着，“我只是去四殿下府上待了一天，保证没闹事。”

四殿下………

杨骐疑惑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跟四殿下认识了？”杨骐奇怪问道。

他想起前几天杨凛突然问他四皇子齐玉的事情，是那个时候吗？

杨凛：“不久啊，就前几天刚认识的，四皇子可比京城里的其他家伙顺眼多了。”

杨凛想起齐玉的模样，以及他对自己所说的话的一些反应，眼神闪了闪。

杨凛说：“四皇子跟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什么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他是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那个把自己藏在府邸小楼里的少年，小小的一只，坐在窗边的模样在他看来有种说不出的孤独落寞。

一个小可怜儿。

杨骐叹了一口气：“皇家的事情，你少去掺和吧。”

杨骐也只能这样说。

虽然陛下信任他，但是这种事情他一个做臣子的也不好说什么。

说实话，他也是跟四皇子接触过的，都在京城里，加上参加宫宴之类的，跟四皇子接触也是难免的。

他实在是没有看出四皇子像传言中那样，是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人，反而看着就是个有些活泼好动的少年人而已，也不知道四皇子那些刻板印象是哪儿来的。

“我可没有去掺和皇家的事情。”杨凛说。

他只是看着那个小可怜儿，有点儿心疼而已。

莫名的，想要打破那种令人难过的孤独氛围。

“行了，我回去了。”杨凛说，“老头子早点休息儿，年纪大了熬夜不好，小心虚。”

杨骐：“滚滚滚，臭小子。”

*

皇子府。

小桃手里拿着齐玉换下来的衣服，看着另一边的齐玉。

少年人坐在桌子前，他刚刚沐浴过，头发还带着些水汽，他趴在桌子上，下巴压在手臂上，把一个果子从这边扒拉到另一边，又把它扒拉回来。

小桃笑着：“殿下今天很开心？”

齐玉用手指压住那个果子，抬起眼，嘴边弯起一个很浅的笑容：“嗯，有一点。”

稍微有点儿开心，第一次有人主动说要跟他做朋友，不是勉强，也没有其他原因。

“是因为杨少爷吗？”小桃说。

齐玉抿了抿唇：“嗯。”

“那是一件好事。”小桃从架子上拿过软巾，帮齐玉擦拭头发，“杨少爷是个很好的人呢。”

小桃不管杨凛是不是真的像京城里那些人说的那样不知礼数，是从贫瘠之地来的乡巴佬，那些事情她都不关心。

她只知道她家殿下好像和杨凛关系好，杨凛能够让她家殿下开心。那么对她而言，杨凛就是个好人，就值得她礼待。

之前一段时间殿下就像没了水的鱼一样，明明以前那么有活力的人，可是那段时间死气沉沉的，现在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以前韦三少爷会约殿下出门玩，殿下会开心，可最近韦三少爷自从上次跑出去之后就没来过了。

齐玉小声地应了一句：“嗯，是个很好的人呢。”一点儿都不嫌弃他的人。

齐玉想起自己上辈子很努力地去讨好其他人，可是没有一个喜欢他的，他的亲人和朋友都嫌弃他、讨厌他。

到了最后，跟他有血缘的亲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很自然地给他定了“罪”，在他们的眼中他就是一个很任性、长歪了的人。

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小桃和陆云。

齐玉想起上辈子大家看向他的失望眼神，眼睛垂下来了，原本高兴了一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他趴在桌子上，小桃为他擦着头发。

上辈子他真的有那么让人失望吗？

这辈子他就懂事一些吧。

皇宫里那两位地位尊贵的人不应该是他的阿爹和哥哥，而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他们不应该是家人，而应该是君臣。

上辈子的事情让他懂得了这个事实。

是他太贪心了，所以他这一次不贪心了。

“殿下，好了。”小桃收起了软巾，说着。

齐玉起身：“嗯，谢谢小桃。”

小桃失笑：“殿下你也太客气啦。”

她本来就是伺候殿下的侍女，殿下用不着跟她说谢谢的。

齐玉只是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