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喧嚣沉寂,唯余冷风穿堂,裹挟着未散尽的酒香。
魏贞立于长廊,广袖微扬,拂尘轻垂,指尖缓缓摩挲着流苏。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梅林深处。
月色下,两道身影曾在梅枝交错间浮光掠影,短暂交错,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望着那处良久,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眉宇间漫不经心的艳丽,映在夜色里,竟生出几分摄人的冷意。
“去查查那琴弦,可曾被人动过手脚。”
他的声音极轻,似是随口一言,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身旁的小太监立刻收敛气息,躬身应声,旋即快步退入夜色,消失无踪。
魏贞垂眸,手指摩挲着拂尘,指腹轻按过丝缕的纹理,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沈家……” 他低嗤一声,尾音微扬,似是随意的喃喃,又似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味,“倒是个好棋子。”
他转身,步履不疾不徐,沉稳地踏入幽深宫道,靴履碾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寒风掀起殿门帘角,他负手而入,步伐未曾一顿,径直走向案前烛台。
案上摊着一封旧折,纸页已有些泛黄,朱批落款之处,仍存着先帝当年的朱砂痕迹。
魏贞伸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准”字,目光冷淡,深色的瞳孔映着烛光,仿佛沉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光之中。
这份折子,牵连着沈廷遇,牵连着瑞王,牵连着多年前一桩被掩盖的交易。
他垂眸,缓缓翻看折页,目光扫过条条款款的字句,映着漕运粮饷,赋税徭役,字字周密严谨,滴水不漏。可惜,世间的事,从来没有滴水不漏这一说。
他轻笑一声。
此次瑞王在圣上面前重提指婚,绝非偶然。
瑞王如何得知此折内容?先帝又为何在临去前忽然下旨?此间,在冷宫中的谢氏又是否在局中?
魏贞的眼神沉了几分,手掌覆上折页,指尖微屈,轻轻一叩,像是思索,又像是在为这局添上一笔。
沈家……瑞王……新帝……
若再添一把火,是否能使局势更乱些?
他眸色微深,嘴角弧度更浅,正要继续翻阅折子。忽然,殿外微风轻起,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从暗处传来,极其隐蔽,若非他向来心细如丝,恐怕难以察觉。
他手指顿住,细长的眼尾余光微微一侧,视线落向殿门外的暗影。
有人在监视他。
魏贞静默半瞬,随即轻轻一笑,拂尘一扬,落在折子上,不着痕迹地掩去了一角。他垂眸,眉目艳色未改,眼底却早已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未察觉,只是随意地抬袖,轻轻拭去书案上的些许烛泪。
“沈大人啊沈大人……”他低喃出声,语调柔和,笑意未消,却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森冷。
“本督倒要看看,你接下来,会如何自处。”
言罢,他不再多言,袖摆翻飞间,步履沉稳地迈向寝殿,丝毫不去理会身后的窥视者。
殿门缓缓合拢,魏贞的身影消失在烛火之后。
而在廊下的一角,那道黑影静默不动,片刻后,缓缓抬手,在袖中摸索出一方锦囊,指节微屈,轻轻敲了敲,三长一短,节奏分明,仿若某种隐秘的暗号。
远处,一道更深的影子迅速隐入宫道之中,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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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冬日清寒,沈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檀木案上的公文浮光跃动,微微颤动的光影,将室内映得愈发幽沉静肃。
沈廷遇端坐案后,眉宇微蹙,指腹缓缓摩挲着桌角,目光落在对面的身影上。
瑞王赵怀霁。
他身着石青色暗纹锦袍,外披一袭玄色鹤氅,广袖宽襟,乌玉束发冠将一头青丝拢得整齐,合襟锦带下系一枚古篆青玉佩,随步履微晃,偶尔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玉鸣声响。
他不曾急言,亦未主动落座。
沈廷遇微微抬眸,灯火轻晃间,忽而生出几分荒唐错觉——
这等人,若非生于皇家,若非立于这权谋漩涡,倒像是疏朗风雅的名士,端然清远,温润谦和。
可沈廷遇心知,他并非文人雅士,且今日前来,并不只是寒暄。
他是为婚期而来。
“沈大人,”赵怀霁在沈廷遇的示意下落座,轻轻抬盏,“先帝懿旨既下,此番婚事本该早日定下。拖到现在,本王亦深感遗憾。”
沈廷遇眼神微敛。
他如何不知这场婚事的重要性?
沈家此刻如履薄冰,牵涉庙堂暗涌,而沈秋辞的婚事,则是沈家与瑞王之间的利益捆绑。
若沈家彻底与瑞王绑定,等同于在赵砚行与赵怀霁之间,做出了一个决断。
可若拒绝,沈家又是否能承受由此带来的动荡?
沈廷遇神色沉沉,沉吟片刻,终是缓缓道:“此事毕竟关乎天家,臣虽愿恪遵懿旨,却仍需陛下允准,方可定夺。”
赵怀霁闻言,嘴角微扬,目光温润含笑。
赵怀霁:“沈大人言之有理。只是陛下既未推翻先帝之命,想必也是默许了此事。沈家教养谨肃,家风森然,本王亦是清楚,故亲自前来,与沈大人商议。”
言下之意,他今日不会空手而归。
沈廷遇眉心紧蹙,握住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
沉默在书房中弥漫,映得两人神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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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清寒,积雪掩映着沈府一角。
沈秋辞立于廊下,指尖摩挲着披风一角,心绪微沉。
听闻赵怀霁登门拜访,她便知他不会轻易罢休。只是她心底迟疑未定,终究在书房外徘徊不去。
——直到“婚期”二字传入耳中。
她脚步微滞。
婚期……
前世大婚前,她尚未完全洞察时局,还天真地以为,赵怀霁会是她往后余生的依靠,会是沈家稳固庙堂的助力,会是那个愿与她携手一生之人。
然事到如今,她方才明白,瑞王的温润,不过是一副恰如其分的姿态,他从未真正接纳她。
无论拜堂前还是拜堂后,他待她的态度皆无二致。
他始终是温和而疏离,举止妥帖,却像一场永不深入的浅梦,从未让她踏入过他的心境半分。
她曾以为,那是翩翩公子的风度。
直至她死去的那日,他依旧衣袂翩然,静静地看着她血染冰雪,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思绪翻涌间,书房内的交谈声忽而一滞,气氛微妙地沉了下来。
沈秋辞屏息,正要细听,便闻得赵怀霁低声道:“《破阵曲》……”
他的嗓音温雅如常,话语缓和,却透着几分探究:“圣上素来不喜军乐,为何今岁宫宴,竟让秋辞抚此曲?”
书房之内,烛火幽幽跳跃,光影投在檀木书案上,折射出深深浅浅的暗影。
沈廷遇端坐案后,语调沉稳:“秋辞自幼习琴,素爱古曲,此番因世子临时起意,她便乱了阵脚,选了《破阵曲》。若殿下有所忧虑,臣可命人细查宴上琴弦,以免有人刻意作祟。”
语气平和,不紧不慢,既无推脱,亦无刻意迎合,将隐忧一并掩去,水泼不进。
一时间,书房内寂然无声,似是陷入短暂的权衡之中。
沈秋辞静立原地,指尖微微收紧,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赵怀霁未曾立刻回应,他似在思索。
半晌,他轻叹一声,嗓音依旧温润:“沈大人多虑了,本王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秋辞性情温柔,幸好圣上未追问,此事就作罢。”
沈廷遇神色如常,并未作答,书房内再次归于静谧。
门外的沈秋辞,心头却微微一沉。
赵怀霁虽未再深究,但他应该已起疑... ...
只是带惯了那副文雅公子的面容,没有追问。
就在这时,她的衣摆不慎擦过廊柱,带起一丝极轻的摩擦声。
在这雪色天光下,声响格外清晰。
她心念电转,呼吸瞬间一滞。
果然,书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
“何人在此?”
赵怀霁:虽然是前世是前夫,但是今生继续当未婚夫,永远是明媒正娶的身份。
赵长宴: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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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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