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金宫内酒鼎奢靡歌舞升平,宫外的西北方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赵彻一惊,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上,就急忙跑出大帐。只见西北角的天空中,火光熊熊,喊杀震天,混乱犹如瘟疫般轰然袭来,本来早已出城修建驰道的绿营军兵马迅速围住骁骑营的营地,刀锋银白,铠甲森寒。
出了大事!
赵彻眉梢一挑,对两侧的亲兵厉声喝道:“拿兵刃来!”
“等等。”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诸葛玥自大帐的阴影处走出来,淡淡说道,“不能去。”
赵彻冷冷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沉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看那边,是谁的府邸?”
赵彻沉目望去,却陡然想起了一个最不愿意想起的姓氏。
穆合氏!
诸葛玥手臂上伏着一只白鸟,尖喙利嘴,长着一双火红色的眼睛,正是当日被燕洵掐死的那种苍梧鸟。鸟儿温驯地站在他的手臂上,不时用小嘴去啄他的手指。他一边把玩着鸟儿一边说道:“穆合氏卷入贪墨案,穆合云夜在盛金宫门前跪了一个下午,圣上拒不召见,为何?此事事发突然,从检举,到长老会审查,到罪名落实,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事先安排,谁会相信?八公主赵淳儿今晚定亲,如此盛宴为何不召你入宫,就算你和皇后不亲,赵淳儿也是你的亲姊妹,这又是为何?穆合主府被人围攻,穆合氏是你的母族,你又手握重兵,理当事先被控制起来,可是为何外面包围兵马和你的人马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无法和你对抗?他们在等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赵彻眼内锋芒暗涌,不断闪动,沉声说道:“你是说,是父皇和淳儿...”
“那倒不一定,”诸葛玥轻轻一笑,说道,“皇帝留你在骁骑营,也许只是为了试探你,看看你到底是姓赵还是姓穆合。至于八公主,她不过是想借你的手除掉穆合氏,说白了就像是想坐收渔利。她到底和皇帝有没有商量,那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外面那些人,未必是皇帝或者是赵淳儿的安排,而是最希望看到你死的人。”
赵彻本就聪明,只是一时间的惊怒让他失了分寸,此刻细细回想,所有的事顿时融会贯通,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就是要让你掉以轻心,故意以少数人包围骁骑营,但是只要你一踏出骁骑营就立刻变为叛党,到时候来杀你的人,可不止外面这点人马了。”
赵彻眉头紧锁,过了好久方才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穆合那云的儿子,穆合氏倒了之后,三皇子赵齐水涨船高,而他的母妃姓魏。偏巧,我不是魏家的人。”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太便宜赵淳儿了吗?”赵彻一想到当日赵淳儿联合燕洵那家伙陷害自己便暗自咬牙,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恶狠狠的,哪里像是一个兄长的模样。
“她不过是个公主,皇帝再怎么重用她也只是拿她当靶子而已,她这一步棋看似稳当有利实则她已经是得罪了燕洵。”诸葛玥时不时抚摸他手中的白色的羽毛,说话时也像极了公子的温文尔雅,但这话的内容却是心机颇沉,叫人不得不防。
赵彻面容瞬间变得轻蔑起来,“燕洵这小杂种还能怎样,到头来还是不是要乖乖娶了她。”
诸葛玥笑着望他,“你又错了,他一旦回到燕北,届时天高皇帝远,又有谁能奈何他,称王迟早的事。”
“父皇是不可能放他回去的!”赵彻忽然有些融会贯通的感觉,脑海中一下子豁然开朗,“所以...”
诸葛玥嘴角擒着笑意,说道:“你看,这么快,我们就有了共同的敌人。”
赵彻冷哼一声,道:“就算穆合氏倒了,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和你们诸葛家合作?”
“放眼望去,魏氏的地位如日中天,燕洵又一向与你交恶,如今的殿下,你是夹缝中求生存。”诸葛玥抬首看天,长臂一张,白鸟顿时展翅而去。他也不回头,一边向外走一边淡淡说道:“若是你连这点利害关系都看不破,那我今晚就不必出现在此地了。”
赵彻低着头,沉思半晌,终于追上前几步,沉声说道:“你向来不爱理会这些,这一次为何插手?”
诸葛玥已经走得远了,声音显得有几分缥缈,只听他远远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赵齐那个家伙罢了。”
整整一个晚上,动乱都没有结束,真煌城的百姓们幽闭家中,无人敢出门观看。喊杀声从深夜一直响到天明犹未断绝,火光刺目,黑烟翻滚,一片哀声。
穆合氏的反,已在意料之中,就算他们还没意识到此事会这般严重,没有意识到这是家族的灭顶之灾,没有想到皇帝会赶尽杀绝,魏阀和赵氏皇族也会将他们逼上这条绝路。
在家族兵力毫无准备的时候,百年来的世家大族、多出妙算权臣的穆合氏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让帝国一口一口地蚕食干净,毫无还击之力。
天明时分,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穆合西蕹、穆合西黎、穆合云霄三人当场被诛,家族兵将死伤达两千余人,穆合云夜被缉拿下狱,穆合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收押,上至穆合云夜的九旬老母,下至刚出生的襁褓婴儿,帝都天牢霎时间人满为患。
与此同时,帝都城门紧封,限制一切人出城走动,由皇十三子赵嵩带着穆合家的家族令牌和崇文阁的仿制书信,前往东垂二十三军、二十六军、东南野战军、东南水师十六军,传达穆合家主穆合云夜病危的消息。急召穆合西池、穆合西陞、穆合西豫还有穆合云夜的小重孙穆合景然立刻回京,商讨下一任家主之位。
然而,四方首席兵马的总指挥官在一踏进真煌城的时候,就被帝都兵将拿下,穆合氏最后的希望付诸流水,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穆合云夜的外孙宋端却从守卫森严的天牢里逃了出去,并且一路势如破竹地逃出了真煌城门,向东策马而去。
穆合家的人欢声雷动,穆合云夜却目瞪口呆,许久之后,他缓缓闭上浑浊的双眼,大呼一声对不起列祖列宗,淌下两行清泪。
三日之后,蒙阗将军的嫡孙蒙湛与养女蒙枫,带着蒙氏大军,一路向东而去,讨伐跟随穆合氏阴谋造反的淮东宋氏。
宋氏闻风大惊失色,宋氏家主当机立断,将穆合云夜的女儿穆合明兰和宋端一起五花大绑,送到蒙氏大军的军门前。
谁知蒙湛拒不收人,一轮箭雨之后,大军继续开拔,不出五日,就攻破了这个淮东第一礼教之家的宋氏大门。
刹那间,同气连枝的两大世家惨遭屠戮。三月二十八,九幽台的铡刀之前,落下了穆合、宋氏两家的四千多颗人头。穆合氏祖孙五代,除了皇后穆合那云,余者无一幸免,就连亭妃穆合那日、香妃穆合兰香都被御赐毒酒,上路归西。
九幽台斩首那天,整座真煌城的百姓齐齐争相观看,一时间,真煌城万人空巷,气氛热闹,比之过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代盛世门阀,昔日的繁华荣宠,车水马龙的豪门望族,就这样被深深地埋在了泥土之中,零落成野地里的泥土,消散在飘零动荡的岁月里,成为帝国权力变更的又一个牺牲品。昔日穿金戴银、珠翠满盖的高贵头颅,也终于深深地低了下去,在帝国铁血的铡刀面前,喷洒出满腔鲜血。
所谓福禄齐天的繁华荣盛,不过尘埃而已。
整整十四日,赵彻都待在大营之中没有踏出一步,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了进来。这些并不是赵彻的密探,他越发残酷地明白,这些消息,都是为了刺激他、逼他出营的诱饵而已。他的眼睛虽然没有睁开,却已经看到了帐外那些寒冷的刀光。
四月初二,盛金宫下达嘉奖令:褒奖赵彻深明大义,忠君爱国,特赐黄金两千两,擢升为东路将军。此军衔虽然眼下并无实权,可是一旦皇帝御驾亲征,他就是贴身大将,足见皇帝对他的满意和信任。
接到圣旨的这天晚上,赵彻站在骁骑营的武校场上,静静站立,久久一言不发。他可以厌恶穆合氏,厌恶他们的张扬跋扈,厌恶他们的不分尊卑,厌恶他们的擅权乱政。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在众多皇子当中多年屹立不倒,也是拜这个强大的母族所赐,如今穆合氏一朝如山倒,面对如嗜血狼群的皇室兄弟,他又该如何立足?
整整五日,骁骑营都沉浸在一片阴郁之下,家世强硬的人,都已经买通军部,从骁骑营悄悄调往绿营军,其余无法调走的人,也称病退军,回到家中。赵彻并没有阻止,毕竟,这些贵族子弟都明白,想在大夏立足,除了圣眷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强悍的后备实力。
五日之间,骁骑营人员精简三分之二,剩下的不是多年跟随赵彻的忠心部属,就是从边境晋升上来的寒门子弟。
再浓稠的鲜血也有洗净的那一天,帝都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这日,兵部的官文终于下来,那信使径直去了中军大帐,见赵彻没在,放下书信转身就走。远远地看见赵彻前来,也装作没见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程副将将书信交过来,皱眉说道:“殿下,兵部来了官文,说要调遣骁骑营出城,前往一百三十里外的禹城修筑驰道,方便卞唐太子车驾前行。”
赵彻没有接那封书信,只是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第二日,骁骑营全军出动,前往禹城,修建驰道以迎接卞唐太子——李策。
卞唐距大夏国并非遥不可及,快马一月足矣,若是马车慢行两月也可到达。只是这位太子竟然生生地提前四个月上路,并且现在还遥遥地看不到影子。
大夏的皇子们,大多有过戍边的经历,跟随军队草地荒原山涧大河哪里都走得。偏偏这个卞唐的贵客,过河需搭桥,还必须是四骑战马可并肩而过的坚固石桥,逢草原需先开荒,美其名曰不能污了卞唐金赐马的马蹄。不涉水,不坐船,山路不走,沙漠不走,五十里内无城镇不走,帐篷不住,非泉水不喝,非新茶不吃,非佳酿不饮,吃食也是从卞唐一路携带。出行一趟,光是装随行衣衫器皿等物的马车就足足有二百多辆。甭管是什么东西,凡是经了男人之手的一概不碰。为了养活这根独苗,卞唐皇帝可谓挖空了心思,听说就连李策所吃的稻米蔬菜瓜果,也是在后宫开辟出的一片沃土,由民间选拔出色的农民,再由宫廷妙龄少女学习亲手栽培,太子方可下咽。
赵淳儿此时已经是个待嫁之人,不可随意走动,但这点消息她也是听得的,她等的人终于要来了。
李策,当年他踏马而行,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既然他来了,哪便让他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得知赵彻的一切之后,赵淳儿暗暗咋舌,为了迎接李策,皇帝竟然派了个赵彻,还带着一大堆骁骑营的士兵,那不是有意刁难于他,看来她的父皇比她想的还要可恶。
总之,骁骑营的战士们顶风冒雪地开辟了十天的雪路,总算将一切收拾停当,正翘首等待着这位卞唐太子的大驾光临。前方突然传来消息:太子夜里踢被,害了风寒,已经折返了。
赵彻一听,鼻子几乎气歪,上马带兵呼啸而去。
这事赵淳儿是有些映象的,她开始也认为这个卞唐的太子是个荒唐之人,可后来他的手段残忍很辣全然毕露,踏身而过。这时她才恍然发觉,他是一个懂得隐藏的真正可怕的家伙。
只是这楚乔当初做教头的时候与他关系可是亲近极了,他也一度爱慕楚乔。只可惜他终究是要白忙活一场了,不过,此次也的确是苦了楚乔了,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
此次归来的路上定然不会太平,不过只是李策的小把戏,他这种人看似无害无野心,实则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他来真煌城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暗自打探大夏的实力,另一个则是要耍尽手段挑起内部矛盾,卞唐即可乘虚而入,拿掉大夏。
这招着实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他这次来,也许会帮自己不少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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