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二十三年,南宁,荆州城外的一个小村。
秋雨初歇,小径泥泞,两旁的树叶挥舞着枯枝,大片田野荒芜、溪水干涸。
一抹艳色突然闯进这片焦黄的衰败。
十六七岁的女郎,穿不合身且布料粗糙的红嫁衣,略略环顾四周,便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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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纷飞,少年郎骑在高大的战马上,腰配长剑,不着铁甲反穿一身绯色锦衣,嘴角含着的笑比初晨曦光还要耀眼,与那张生得过分精致昳丽、唇红齿白的脸相衬,通身都是张扬的少年气,却显得身后跟随的军队格格不入。
见此情景,女郎喜帕下的表情微微僵住,面露不喜。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与男女混杂在一起的呼喊怒骂。
她咬咬牙,一个健步冲上前,刚要抬手拦截车队,两柄锋利的银剑便架上她的脖颈两侧。
“小将军,这个跟踪我们的人拿下了,可要杀之?”
两个年轻士兵眼神灼灼,一副邀功的样子。
女郎心下一惊,一把拽掉了掩盖面容的喜帕:“且慢,妾非皇室之人,更非细作!常公子,你应当认识妾的!”
谁也没有料到,喜帕遮住的是那样一张般般入画、艳丽绝色的脸,哪怕因急切而锁着眉头,仍美若九天玄女。
控制住她的两名士兵不禁看傻了眼,呆愣在原地。
马背上的少年将军却只略略挑眉,意外道:“余姑娘?”
脚步声越来越近,姑娘着急起来,趁士兵松懈,快速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那绯色的袍角,仰头:“来不及了,带我去后面马车里说。僵持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檀木车厢散发着淡淡的木香,车厢内摆有小几、茶盏,颇有格调,只是空间不大,两人同乘便略显狭小。
姑娘一言不发,进入马车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喜帕丢在少年身上。少年下意识接住。
“哎呀,世子怎么掀了山神未婚妻的盖头呀,难道是要抢亲?你这样,恐怕要失了民心呀。看来世子爷这趟,是不得不带上小女了!”
她捂住嘴佯装惊讶,眼波流转间却都是得逞的愉悦,狡黠极了。
“是吗?”
少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这个美丽姑娘的得意与算计,弯弯的笑眼中却闪过不屑和邪肆: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直接把你交给他们?”
她精致的凤眼眼尾因笑意染上绯红:“世子爷倒是想。可他们不知道我是余府嫡女余问便罢了,你是知道的。眼睁睁把世家贵女交出去献祭,不成了大罪了?”
车厢里沉默半瞬:“且不说为何不等他们走了再派人把你送回家,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我的军队行军打仗,你一个女子,不怕名节受损?”
“陷害我的人,不仅在余府内部,还有世子那边亲近的人,唐宝妍。你也不想让我就这么回去,戳穿她的神女形象吧?”
余问俏皮地眨眨眼,冷静沉稳到全然不像在威胁一个势力远高于她的男人。
“余二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
余问并不搭理他,自顾自说下去:“而若你带我去商丘,事情我都办妥了——余二小姐偶感风寒,故于今日清晨携贴身婢女至香禅寺养病,并为边疆军队祈福。”
略一沉吟,她挑眉:
“事实证明我之前告诉你的情报是对的,你得了好处,却不报答我,这世间可没这理儿吧?我要去商丘,在此期间,我必有大用,且可保下唐宝妍;而上京的余问又能博个心系边关的好名声。我们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矜贵的凤眼对上风流的含情桃花眼,余问神色自若,缓缓坐上铺着丝绸软垫的座椅。
依然是世子居高临下,可掌控局势的人,却悄然变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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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常府世子奉圣命率军前往商丘御敌,我看谁敢擅拦队伍!”
外面已经一片喧闹,女人尖声怂恿着搜索军队,男人则高喊怒骂:
“老爷,大人,你们行行好吧,我们找的那个新娘,她是山神的女人!没了她,我们村数百号人可要完蛋了!”
“山神会降罪于我们的!我们都要死了!”
“当家的,进去搜啊,那小贱人能跑去哪?肯定在马车里!”
“娘的,小贱蹄子,跑什么跑啊!定金都给了,这下不仅山神震怒,贵人先会杀了我们的!”
“敢在世子车队前吵嚷,你们不要命了?”
军队的副将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又有官威,一声怒喝短暂吓退了人群。
片刻后,他们马上卷土重来,甚至比退却前靠得更近了些,眼神发狠:“得罪山神又得罪贵人,本来就活不了了,不如先拖你们这些个狗官垫背!”
银剑齐齐出鞘,将士们都做好了镇压村民暴动的准备。
被簇拥着的马车却冷不丁地撩开车帘。
一袭红衣的少年郎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只玉盏,桃花眼中流露出倦怠:“一路舟车劳顿至荆州,本将不过歇息片刻,就有不长眼的闹起事来了?”
不知是到底忌惮“世子”这一身份,还是被这幅好容色迷了眼,大部分村民噤了声。
只一个大约是村长的脸色蜡黄的高瘦男人见他终于露面,双眼发亮:“世子爷!殿下!小姑娘不懂事,不知道嫁给山神能拯救整个村子,是天大的福分哩!您就别庇佑她了!”
“福分吗……”年轻世子的笑声难辨喜怒。
村长在威压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他却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兵器:“纵然是蠢货,也没有叫官兵刀剑相向的道理。我常肆麾下的剑,永远只对着北国蛮夷。”
“是嘛,是嘛,大人果然是最明事理的,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
村长堆起笑脸,恭维的话还未说完,那只金贵的玉盏已经被掷在他脚边,溅成碎块。
“可擅自拦下朝廷命官的车队,耽误了行军,你们有几个脑袋好掉?”
常肆似笑非笑,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悦,又兼具低哑醇厚,听着宛如佳酿般醉人。
可此时这样的声音却好似恶鬼催命,几十个村民齐齐跪下,头也不敢抬,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哎,不过能怎么办呢,谁叫我是大宁国最清明正直、体恤百姓的少年英才呢,怎么能让百姓寒心呢。”
突然间,那来自京城的贵族公子又话锋一转,玩世不恭的样子恨不能把唯恐天下不乱几字刻在脑门上。
“我确实藏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头望向他。
“不过要叫你们失望了,我‘藏着’的,可是个男子啊。”
车门从内徐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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