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大副告知的密码是真实的。
但坏消息是，船只已经偏航了。
船长面色阴沉地抽了一根烟，吐出两个烟圈才道：“信号依旧连接不上，我不知道我们的船只具体处于大海上的哪个位置，但根据被设定的新航线，我大致能推断出来。”
船长指着地图告诉他们，船只陷入了一处湍急而复杂的洋流，如果置之不理继续航行下去，一定会沉没的；但即使是拼命向着反方向行驶——
船长宣布道：“我们船只的燃料未必能成功摆脱洋流。”
但他们也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想要活命，别无他法，唯有求上天眷顾。
船长并没有隐瞒这件事，而是将船只遇到危险的消息通知了全体船员和乘客。
好不容易从暴风雨中活过来、以为从此迎来雨过天晴的乘客们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炸了。
“我们只是来旅行的，你们怎么搞的？”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儿子一定会起诉你们的！”
“为什么这些事情偏偏发生在我们身上？”
“……”
奚衍宸坐在甲板上，看着望着海平面一脸思考人生状的苏慎玉，问：“在想什么？”
“在想，当一个人遇到生死大事，无论他处于什么身份与地位，权势滔天还是衣衫褴褛，所持有的态度做出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苏慎玉回头看了一眼灰心丧气或是义愤填膺的人群，轻声道。
奚衍宸点了点头，平淡地道：“没有人能对抗生死。”
“但他们想错了，他们以为自己至关重要，如果死去，会有无数人为自己伸张、为自己不忍。但其实上辈子的时候，即使是几十位商界人物死在游轮上这样的大新闻，也不过引起公众关注短短一段时间而已。很快，公众的关注再次被明星绯闻、新的意外事件所吸引，就连他们的家产，也被继承人迅速地进行了分割。”
苏慎玉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神色不明：“就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他们从未出生，也从未走向死亡。”
奚衍宸：“在历史的长河里，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活着的意义微不足道，秉持的信念微不足道，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要好好活着，对不对？”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极轻，像是在温柔地诱哄。
苏慎玉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我……”他顿了一下，苦笑了几秒钟后，才继续道：“很多的时候，我常常在想，我之后的人生有何意义？这一世，我成功救下了父亲，救活了企业，报复了几个人渣，可是我不明白我未来还能做什么。就像是一条黑暗的地下隧道，当你刚刚钻进去的时候，你跟自己说，一定要逃出去，可是等到你走完了百米隧道的百分之八十，你终于见到了透进来的光明，可是，你突然不想往下走了。”
“你在害怕，隧道的背后可能是下一条隧道。”奚衍宸肯定道。
“谁知道呢？或许也是旷野，可是……”下面的话苏慎玉没说出口，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我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了。
奚衍宸却握住了他的手。
他握人手的姿势很奇特，并非简单的十指相扣，而是将苏慎玉的手扣在掌心里，大手包小手，带给人温暖，又像是怕他跑了。
他抬头看向苏慎玉，灰绿色的眼睛里光华初绽：“我把你当成我的目标，你也把我当成你的目标好不好？”
苏慎玉慌了，从他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这么多年里，他都从没见过奚衍宸这样的人。
但他问了一句：“我要怎么把你当成我的目标？”
奚衍宸揉了揉他的头：“你不需要为你的目标做任何事。因为你的目标是看着我对你好。苏慎玉，在你人生中的前半生中，有太多不如意和委曲求全了，我只希望，能在之后的日子里，让你每天快快乐乐地，看着我是如何对你好的。”
苏慎玉侧过了脸。
但他也终究没有挣脱奚衍宸握紧他的手。
.
游轮在海上漂泊的第六天。
他们终于摆脱了洋流，船只再需两天，就可以到达最近的小港口。
只是——
船长道：“我们的食物不够了。”
宴会的召集者王总被派来和所有乘客沟通这件事，解释食物不够的原因是因为游轮起初并未携带足够的食物，因为若在原航线上行驶，所有的物资都可以得到补充。
短短几天，原本微胖的大老板就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由于苏慎玉在揭穿假大副和得到密码方面作出的贡献，相当于救了他们一船人，王总十分信任他，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建议，于是给他带来了一个额外的消息：
“你知道洞穴奇案吗？”
苏慎玉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迷惑道：“这是什么？”
王总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惭愧，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奚衍宸接过话题，为他解释道：“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五名洞穴探险协会的成员在探险中被困山洞，由于营救途中发生山崩，外界营救屡屡受阻，在探险者被困洞穴的第三十二天，营救终于成功。但是，营救出来的，却只有四名探险者。”
苏慎玉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睫毛一颤。
奚衍宸揭晓了谜底：“在携带的食物即将耗尽的时候，一名探险者提议，为了让更多人存活下来，他们可以采用抽签方式抽选一名探险者作为食物，保障另外四个人活下去。其他人同意了。但就在抽签之前，这名率先提出建议的探险者反悔了，不过，他还是被逼迫地继续进行游戏。最终，他被抽到，成为了被牺牲的人，于是被杀害被吃掉。”
当人类陷入到面临生死存亡的绝境中时，法律与道德的约束或许都不再能成为束缚，人类从此异化，进入弱肉强食的古老法则。
苏慎玉问王总：“为什么要提起这个故事？我们已经面临如此绝境了吗？”
王总摇了摇头：“船只上的食物虽然不够所有人，但是每个人少吃一些还是足够让所有人活到两天后的。”
“只是......”他犹豫了半天，才道：“我刚才与其他人交流的时候，听到一些人谈起了这个故事，我想和你们说的是，一切小心。”
总有一些人会对还未发生的灾难提前做出准备，而这些不必要的准备，却很有可能导致最终的灾难。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慎玉发现，餐厅提供的自助餐从种类和数量上都少了很多，但却有更多人，将数量远远超过从前的食物取到碗里。
苏慎玉看见，他们离开食堂的时候，袖子里塞满了食物。
于是，晚了一步到食堂的人便发了脾气：“怎么连饭都没有！都快饿死了！”
他的同伴悄悄对他说：“没事，房间里还有我带上船的零食，我们去吃那个吧。”
但到了晚上，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了。
餐厅一到了开饭时间，早早堵在门口的宾客们就冲了进来，争抢着拿取着食物，将自己的嘴塞成一个硕大的球，也不忘拿足够多的食物回房间。
他们其实一点都不饿，只是争抢资源的天性让他们变成了怪物。
没抢到食物的人们目光阴沉地看着抢到食物的那些人，手里拿起一旁的酒杯、餐刀等物，但又在看了看船员和安保后选择了放下，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餐厅。
也有几个中午和晚上都没吃上饭的人，聚集在了一起，似乎在商讨着什么。
.
晚上。
苏慎玉关紧门窗，阻挡住了海上的冷风。
他回头看向奚衍宸，奚衍宸关上了灯，躺在了床上的一侧。
奚衍宸和苏慎玉都是一个人前来，因此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都是单人房间，床自然也是单人床。
之前，他们都是回到各自的房间入睡，但今夜，奚衍宸来到了苏慎玉的房间。
单人床是标准的尺寸，因此很拥挤，只能勉强挤得下两个成年男人。
苏慎玉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身体都和奚衍宸紧紧贴着，他能感觉到从男人那边传来的热意。
室内一片黑暗，耳旁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海浪声，轮船也按照海浪声的节奏摇摇晃晃。
苏慎玉隐约产生了一些困意，但他仍旧睁着眼，看向门口的位置。
奚衍宸闭目小憩，但从他的呼吸声来看，他也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苏慎玉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从走廊尽头的一处响起。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那道声音很耳熟，似乎是白天某个没有抢到食物，和船员们理论了半天的女人。
紧接着，又有一道男声响起：“别跑了！快把你的食物都给我！你能跑到哪里去？你跑不掉的！”
下一秒，一道开门声响起。
“你们！”似乎是屋主人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
关门声没再传来。
不久后，房间外传来了拖拽重物的声音。
这时，苏慎玉悄悄下了地，推开了一丝门缝，往外看。
两男一女拖拽着一箱食物往楼梯的方向走，他们的手中拿着寒光闪闪的餐刀，但刀刃上没有血迹。
苏慎玉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躺回去，然后对着双眼紧闭的奚衍宸道：“他们应该没杀害屋主人。”
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他不确定奚衍宸是否已经睡下了。
这时，奚衍宸开了口，虽然依旧阖着双目：“他们害怕受到法律的制裁，只是，如果再过几天，情况进入更危急的境况，暗处蠢蠢欲动的人就未必会留手了。”
苏慎玉点了点头，刚要迫使自己睡着，就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上辈子，轮船上是否也发生过这样的时刻？
当船长发现船只彻底偏航，无法挽回，食物濒临耗尽，船上的宾客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同的是，即使上辈子真发生过类似洞穴奇案的事情，但是幸存者们不会如实供述。
轮船触礁，死去的人长眠海底，没有人会发现尸体少了一具两具。
死去之人的家属只会以为自己的家人死于海难，没有人会想到，游轮上会发生如此血腥的杀戮。
当幸存者们回到文明的现世，他们可以重新披上人皮，重新拥有曾经的赞誉和荣耀。
只要，所有人都不再提起这件事就好。
注：《洞穴奇案》（美）萨伯著，大体的内容是十四位**官对此问题的见解，不是学法律的读者可能会觉得有些无聊。
我个人觉得，洞穴奇案的故事和电车难题有一点相似，只是前者通常归于法律，后者在探讨中归于道德，实际上都是牺牲少数人救多数人的问题，但二者的不同点在于是否利己，因此在探讨上思路不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Chapter 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