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在想什么？”凌逸捏着笔，疑惑地看着陆骁。

陆骁回过神，微微上扬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轻咳了一声：“什么笑什么？我没有笑啊!”

凌逸抿了抿唇，从书架上的书中抽出一本《初中语文基础练习300题》，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其中一处问：“爸爸，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词语的意思吗？”

陆骁看向凌逸手指的地方，上面四个黑体小字：不打自招。

没等陆骁说话，凌逸又往后翻两页，指着一处：“还有这个词。”

那里赫然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骁脸色有点黑，瞪了凌逸一眼：“臭小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凌逸认真建议：“爸爸，家暴是犯法的。你应该多看看普法节目。比如那个CCTV13频道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播放的《道德与法治》就不错。”

陆骁哼笑一声，“家暴犯法，教儿子学武术可不犯法。既是学武术，可不得先松松筋骨。在这个过程中，有个磕磕碰碰的，都是常事。”

凌逸撇撇嘴：“我已经出师了，法官大人慧眼如炬，这个理由将被驳回，不予成立。”

陆骁瞅他一眼：“出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在你们同学中称王称霸还行，在真正的练家子面前，走不过一个回合。”

当初他说是教了凌逸两年武术，但凌逸每天要上学，只能抽放假的时间学。还得避着人，一周的时间能学上一天都够呛。

前面一年半的时间也不过是让他锻炼身体，为学武打基础罢了。

后面半年教他那一招半式，也只是为了让他在同龄人中不至于吃亏。

再加上凌逸有一股狠劲在骨子里，打架跟不要命似的，那些没见过血的少年人未战先怯，输了气势，才让这小子成了他们学校的东方不败。

看凌逸一脸的不以为然，陆骁挑眉：“不信？远的不说，你妈你都打不过，你信不信？”

凌逸明显不信。

陆骁也不多说。

就等凌思烟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好好教这小子做人。陆骁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芒。

想着，陆骁扯过凌逸面前的习题册，“打不打得过你妈先不说，先让我看看你题目写得怎么样？”

看了一会儿，陆骁诧异地看了凌逸一眼：“行啊！你小子，都听懂了，还能举一反三。”不过，很快，陆骁就发现了不对，眯着眼看着其中一道题：“36题，你这题的解法分明用的是高中才会学到的方差，你……”

凌逸神色一僵。

刚刚看他爸笑得荡漾，他一时失神，没注意……

将凌逸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陆骁心中了然。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凌逸瞅了瞅陆骁，看他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沉默了一会儿，凌逸开口问：“爸爸，如果一个你看不惯的人，他活得光鲜亮丽，备受追捧，你会怎么做？”

陆骁回答得毫不犹豫：“没有这样的人。”

凌逸顿了顿，强调：“如果，我是说如果。”

“哦！”陆骁点了点头，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说：“我选择眼不见为净。”

凌逸嘴角抽了抽，他爸不按套路来，那他怎么接？

陆骁看了，好笑道：“看不惯那就不看嘛！难不成画个圈圈诅咒他？”顿了顿，追问：“那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

“会贬低他，打压他，诋毁他，无所不用其极，总之，就是要他跌落尘埃，支离破碎。”

“相反，如果这个看不惯的人自甘堕落，会让人失去大部分找麻烦的心思。”

“我成绩好，他们就会想尽办法从其他方面去攻击我，比如，在身份上压制我，寻求优越感。或者，说我天煞孤星，才不得父母喜爱。”

“而且，好学生不能打架，不能上课睡觉，不能旷课。”凌逸状似轻松地说：“哪儿有当校霸来得自由舒服。”

陆骁看着凌逸尚且稚嫩的面容，久久无言。

没有人规定好学生不能打架不能上课睡觉不能旷课，只是做了，会让老师失望。

从未被善待的人不会畏惧别人恶言相向，却会怕辜负别人的善意与期待。

这种感受，陆骁再清楚不过。

陆骁沉默了很久，在凌逸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道：

“你母亲是A市首富凌家的独生女，是真正的天之娇女，她一出生就在罗马，是普通人为之努力一生可能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凌逸不是五六岁的孩童，不会问出“‘罗马’是什么地方”这样懵懂的问题，他很聪明，已经猜到陆骁想说什么了。

“她平时随便穿的一件衣服，会花光一个普通工薪阶层一整年的工资。她的随便一件礼服，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存下的积蓄也买不下来的。”

“而我，”陆骁陷入回忆中，眼神变得悠远：“无父无母，在孤儿院长大，靠着凌氏资助的慈善基金会帮扶才得以顺利完成学业。”

陆骁看了凌逸一眼：“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吗？”

没等凌逸回答，陆骁又继续说了下去：“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候你妈妈才六岁。穿着红色小皮靴，和一身公主裙，娇俏可爱，在我被那些大孩子欺负的时候，出声制止了他们。还亲手为我涂药包扎伤口。”

“明明比我小，包扎起来却有模有样的。在那时候的我眼里，你妈妈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天使。自那天起，你妈妈便成了我为之追逐一生的光。”似是回忆起了那时候的场景，冷硬的五官线条在此时变得无比柔和。

“高二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妈妈以14岁的年纪便考上了A大的新闻，她万众瞩目，是那么的耀眼。我意识到，如果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我很难走到她的身边。于是，我选择了参军入伍。又在出任务途中意外救下被绑匪绑架的你妈妈后趁机留在她身边，当了她的保镖。”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我只想在背后护着她，看着她结婚，生子，一生安稳幸福。可是后来，你妈妈却对我表白了。”

安静倾听的凌逸瞪大了眼睛。

他还以为后续发展是他妈被人算计发生意外他爸趁人之危然后有了他他妈看不上他爸所以才不喜欢他，又或者是他爸为爱做小三插足他妈的婚姻然后被发现导致他妈婚姻破裂他妈恨上了他爸然后牵连到他。

别怪他这么想，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那时候你妈才17岁，又是我刚救了她之后不久，我不相信她的喜欢。即使是喜欢，我也不相信它能长久。我们的差距就像云泥之别。一旦跟我在一起，她将面临数不清的非议和异样的眼光。我怕那不知道那有多少的喜欢会在外界的流言蜚语中消失殆尽。我怕我在她想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怕她最后会恨我。”

“所以，我说我有喜欢的人，我只会娶她。”说到这里，陆骁眼神和语气都变得晦涩，“再后来，你妈妈就喜欢上了你大哥的父亲，并且因为他和父亲闹翻，离开家族。我那时候受聘于凌家，只能离开她身边。后来你妈妈被人算计，被我救下后，后面就有了你。”

凌逸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果然，电视剧演的都是真的。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记恨你的妈妈。”陆骁偏头看向凌逸，眸光恳切：“要恨就恨我。是我的胆怯与懦弱，造就了你这十几年的不幸。你遭受嘲讽与谩骂，不公与冷遇，皆是因我。”

凌逸垂下眼帘，让陆骁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凌逸抬眼看陆骁，摇了摇头，眸光清冽：“我不恨她，她对我没有很好，可也没有很差。她生我，养我，只有我欠她的，她不欠我的。”

停顿了一下，凌逸接着说，声音轻缓：“我也不恨你。在你教我学武的那两年里，我就无数次想过，如果你是我的爸爸就好了。我很庆幸，我的爸爸是你。”

陆骁看着凌逸的眼中满是动容。

这是他的孩子，还是他爱的女人生下的血脉，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在只能在背后默默关注他的那些年里，他看着凌逸躲在大门口偷看载着凌思烟和韩承钰的车远去久久不愿意离开，看着他头天捧着奖状兴奋地跑回家第二天出门时却和霜打的茄子似的，看着他在夜深人静的梦里喊“爸爸妈妈”，酸涩和心疼溢满了他的胸腔。

可他却不能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凌逸面前。

在以师父的身份陪着凌逸的那两年里，是他自离开凌思烟身边后最为轻松和心安的两年。

如果不是被人盯上，他一定会陪着这孩子慢慢长大。

陆骁嘴唇轻颤，伸手将凌逸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沙哑：“是爸爸，对不起你。”

他何德何能，陆骁心中慨叹。

凌逸靠在陆骁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