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沐浴更衣之后的薛子翛身着单薄的寝衣,外头披着一件纯色白狐毛的大氅,正支着头咬着笔,坐在书桌前发呆。卧房中烧着上好无烟的银丝炭,倒是丝毫不觉得冷。
“筱筱,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沈如墨推门而来,站在门口抖落一身寒意,脱下斗篷走了进来。
许是怕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女儿,沈如墨坐在了离书桌稍远一些的软榻上,面色慈爱开口道:“方才老远就看见你房间烛火还亮着,就去小厨房给你做了些宵夜。”说话间,林嬷嬷已经将手中端着的小盅递给了梧桐。
薛子翛一脸喜色的从梧桐手上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便被扑鼻而来的香甜气息迷昏了头。
“谢谢娘。”匆忙道了一声谢,薛子翛迫不及待动了手。
“筱筱,慢些。怎么,今日在外那一顿饭还没喂饱你肚里的小馋虫啊?”沈如墨遥遥看着薛子翛,只觉得女儿这些时日变得有些不同了。自落水以来,先前母女之间存在的隔阂似乎都随着薛子翛的苏醒,消失了一般。
沈如墨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可她潜意识觉得这样的转变让她十分欢喜,也让她明白,没有什么比母女同心更为重要。
“娘亲,你在想什么?”薛子翛吃完手中的宵夜,见母亲似有些走神又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蹑手蹑脚走到沈如墨身旁,一把搂住沈如墨的胳膊,亲昵道。
沈如墨回过神来,笑容中更多了几分真实,她抬起手揉了揉薛子翛的发顶,轻声问道:“今日出门可遇见什么事了?方才那为难的模样,可不像平日里的你呢。”
薛子翛丝毫不意外沈如墨知道自己的行踪,她缓缓将白日里所见的实情徐徐道来。
这头沈如墨母女俩坐在一起说着话,那头林嬷嬷与梧桐母女也坐在一起道家常,好一派温馨的景象。
“筱筱,你是说你想将城南的醉仙楼盘下来试着经营,练练手?”沈如墨蹙着眉问道。
薛子翛颔首,眉眼间满是认真。
“娘,我想了许久,把希望寄托于二叔良心发现遵守承诺将薛家的产业交还给我,不如把主动权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况且,自爹离去,已经十二年之久了,当年爹爹的信任之人怕也早已被二叔换了个干净。
即便待我及冠后他真的将掌家权交还给我,我可能也使唤不动那些人。况且我没有丝毫经营的经验,二叔才不会那么好心来教我,若是我败了家产,他岂不是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爹爹挣下的一切全都据为己有了!”薛子翛越说越气,紧握拳头语气冰冷道,“我决不会将爹爹拼搏的一切拱手让人!决不!”
沈如墨既欣慰又觉得心疼,她的筱筱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娘亲既希望你能守得住你爹留下的一切,又希望你能活得自由自在,真是难为你了。”沈如墨伸手轻轻地抚摸薛子翛的脸庞,满脸的心疼简直溢于言表。
“娘,筱筱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有掌握了话语权,才能真正自由。”薛子翛一脸坚定,随即话锋一转,“对了,娘亲,我今日遇见了一个人……”
薛子翛将下午在醉仙楼门前被偷的荷包以及裴钰的帮助一五一十告诉了沈如墨,她语气格外夸张,还带着不同的语调,简直令人身临其境一般。
沈如墨时而紧张地攥紧了袖口,时而又被薛子翛逗得直笑。
“筱筱,那你明日定要好好感谢裴公子才是,虽然荷包里银子不多,可足以见得裴公子是一个热情且乐于助人的小公子,你们不妨适当交往,毕竟对外你是个男儿身,若是没有朋友也着实说不过去。”
“娘亲放心,筱筱省得。”薛子翛就像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沈如墨站起身,林嬷嬷适时将斗篷披上她的肩头,跟在沈如墨身后离去。
一夜好梦。
翌日,又是一个天公作美的好日子,太阳调皮的从云层中探出了半个身子,光耀大地,将连日来的寒气一扫而空,让人有种置身于春日暖阳之下的错觉。
薛子翛早早起了床,一身劲装打扮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又练了一会剑,鬓角额间满是汗水,顺着脖子划入衣领之中,脸颊红扑扑的,精气神十足。
“泠雨,备水,我要沐浴。”薛子翛将手中的剑递给梧桐,另一只手接过帕子轻轻擦拭额角脖颈上的汗水。她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不一会儿,薛子翛已经除去衣物整个人浸泡在温水中。她缓缓将自己沉入水中,只留下脑袋在水面上。
梧桐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在一旁的温水中浸泡片刻后抚上薛子翛的肩头,动作轻柔地捏着她的肩颈。
薛子翛闭着眼睛,靠在木桶边,享受着眼前的宁静。
“梧桐,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日后我哪舍得把你嫁出去。”薛子翛不无喟叹道。
“公子说笑了,梧桐只愿永远跟在公子身旁侍奉。”梧桐手上动作不停,回应道。
薛子翛轻笑出声:“好,若是日后你真的有了心仪之人,记得告诉我,我必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梧桐不置可否,只是专注按摩着薛子翛的肩颈手臂,缓解方才练功带来的酸痛。
等薛子翛换好衣服,梧桐才开门喊了泠雨进来收拾。薛子翛站在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
只见铜镜中映出一个少年,一身窄腰大袖的白衣,衣服上绣着青色的竹子,腰封上漂浮着朵朵祥云。
薛子翛满意地点点头,坐在铜镜前,等待梧桐前来束发。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随意披散在她的身后,铜镜中的少年眉眼精致,还未长开的五官带着一丝雌雄莫辨的味道。
待一切准备就绪,薛子翛披上她最爱的白狐裘,带着梧桐和泠雨从侧门悄悄上了马车。
“裴公子。”
“薛公子。”
醉仙楼大门前,薛子翛和裴钰撞了个正着,二人异口同声喊了对方一声,随即一愣,又同时笑了。
今日的裴钰与昨日相比,衣着打扮明显正式了不少,看得出来他也十分重视今日之约。
他似乎格外偏爱蓝色,今日穿了一袭水波纹的蓝衣,衣领和袖口配着银丝滚边,腰间束着一条湖蓝竹叶纹腰带,坠着一枚通体无暇的羊脂白玉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氅。头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马尾扣在脑后,秀气精致的面容与潇洒肆意的气质,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和谐。
“小二,要个雅间。”
“好嘞,几位客官请随我来。”小二在前方带路,领着四人上了二楼,“客官请,这是我们醉仙楼里位置最好的雅间,几位可要来些什么?”小二见薛子翛衣着,想来非富即贵,便径直带着他们去了环境最好的雅间。
“梧桐、泠雨,你们去看看要些什么。”薛子翛说完微微俯身,转过头对裴钰道,“裴公子,请。”
裴钰倒也不推脱,笑着点头致意后率先进了雅间,薛子翛紧随其后。待二人进门之后,小二轻手轻脚关上门,引着梧桐和泠雨去点餐。
“这琼筵阁居然内里另有乾坤啊。”裴钰看着四周的布置,惊叹道。
这雅间临湖而建,凭栏远眺便是一汪清澈的湖水,湖面上唯有残荷枯叶,却别有一番萧瑟破败的美。窗户底下种着好几棵腊梅,眼下枝干已经挂上了花骨朵,在寒风中迎风摇曳。仿佛能透过这朵朵花苞,看见一个个不屈的灵魂。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迎着寒风努力绽放,花都如此,况且是人。”薛子翛不由惊叹感慨。
站在窗前的裴钰听言,挑了挑眉,不易察觉地看了薛子翛一眼。
“这醉仙楼若真的就此关门大吉,真是太可惜了。”裴钰有些遗憾地吐出一句话,引得薛子翛侧目,心思百转,但并未开口。
不多时,琼筵阁的门被敲响,随后小二推开门,带着几个人前来上菜。
“几位慢用。”小二恭敬地退了出去。
薛子翛伸手制止了泠雨倒茶的动作,站起身亲自为裴钰倒了一杯茶。待她坐会原位后,侧首轻声对二人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去外间用午膳吧。”
梧桐泠雨微微一愣,随即双手交叠在身前向二人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裴公子,昨日多谢你相助,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薛子翛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喝茶倒也真被她喝出一副大气的模样。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怀。”裴钰同一时间反应迅速地端起茶杯,仰头一口饮尽。
“来来来,吃菜,尝尝这醉仙楼的招牌,说不定日后再难尝到了。”
二人也不再过多客套,专心致志吃起了饭。席间伴随着偶尔的惊呼,便只有筷子与盘子碰撞的声音。食不言寝不语,看得出来薛子翛和裴钰都是家教甚好。
饭过三旬,两人下筷子的频率开始减缓,薛子翛放下筷子捧起茶杯轻啜,裴钰靠在椅背上出神。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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