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明晚便是寻芳宴了，如今您的年岁已到，怕是躲不掉了。”说话的姑娘满面愁容，正在替一位坐在铜镜前头的姑娘梳着头。她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欲言又止。

“茉莉，有什么你便说吧。你我虽名为主仆，却与姐妹无异。在秦淮阁的这些年，我也多亏了你照顾。”坐着的姑娘温柔地拍拍茉莉搭在她肩头的手。

茉莉张了张嘴，却一言不发，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那姑娘也不急，就这么端坐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在茉莉的巧手下，一个繁复的发髻便初具雏形。茉莉从铜镜下方的妆匣中选了一支金钗，插进了姑娘的发间。

那女子对镜照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十分满意：“茉莉，你的手艺真好。若是可以，真想一辈子把你留在身边。”

茉莉像是做了一个慎重的决定，她走到女子身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姑娘，明日陆公子可会来？若是他能带您走，您能带我一起走吗？”茉莉仰着头，带着期许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沐浴在金光中，带着笑意的姑娘。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白衣姑娘俯身将她拉了起来，拍拍她膝盖上的灰尘：“茉莉你放心，只要我能离开秦淮阁，一定带你一起走。”

“纯纯妹妹，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慵懒的女声，白衣姑娘向着房门的方向高声应道：

“云裳姐姐，我在。”说着，她起身向外走去。

还不等她走到门前，云裳早已推开门走了进来：“妹妹莫怪，姐姐是个心急的人，等不到你来开门了。”

纯纯笑着，抬手挽上了云裳的胳膊，亲昵地靠近她：“姐姐快来坐，茉莉，快去沏茶。”

姐妹二人围着圆桌坐在一道，头贴着头说着姐妹间的私房话。

在云裳面前，纯纯卸去了所有的伪装，眉间萦绕着一阵愁思：“姐姐，明日便是寻芳宴了，我、我有些害怕。”她紧紧攥住了云裳的手，力气之大，云裳不免疼地蹙起了眉，可纯纯却毫无所感。

云裳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手从纯纯手中解救出来，安抚地拍拍她：“别怕，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想必明日妹妹一定能得偿所愿的。”云裳的声音温柔而慵懒，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沙哑。如同午后的微风，缓缓吹散了纯纯心头的担忧。

“是啊，我们都已经做了这么多。”纯纯眼神有些空洞，无意识般重复着云裳的话。她忽然回过神，一把握住云裳的双手，语气有些激动，“姐姐，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不如我一起离开吧！”

云裳轻笑一声，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宽大的袖袍一甩，站了起来，在纯纯的目光中走到了窗边。她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在阳光中笑得无比灿烂。

“妹妹，我和你不一样。这天下之大，却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若你能顺利离开，姐姐祝福你，希望你往后余生，都能过得幸福平安，顺应心意。”

云裳不愧是秦淮阁的花魁，她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只是，在这璀璨的笑容之下，纯纯似乎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无奈。

“姐姐……”纯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云裳打断。

“好了，我本就是来看看你。既然看过了，我就回房了。妹妹，珍重。”云裳紧紧握住纯纯的手，用力一拉，将毫无防备的纯纯拉进怀中。

拥抱一触即分，云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纯纯的房间。

“姑娘，云裳姑娘她？”茉莉轻声问道。

“不必担忧，姐姐不会出卖我的。关键时刻，她必会帮我。”纯纯看着云裳背影消失的方向，冷声答道。

她的声音如清泉一般清澈，却又带着几分森森的寒气，与方才和云裳谈话时，那软糯的模样相去甚远。

“明日，陆公子一定会来的，我不会也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个月前，秦淮阁。

“茉莉，你可打探清楚了？”纯纯靠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册书籍，头也不抬地问道。

“姑娘，放心吧，我都打探清楚了。这陆长安陆公子，几乎每五日会去一趟醉仙楼，而明日，正是第五日。”

“好，那明日，我们便去会一会这个陆公子。”纯纯手中的书早已放在了一旁，眼神中满是志在必得的意味。

第二日，纯纯梳洗打扮了一番，带着茉莉出了门。

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乌发半拢，系着一根丝带，面上蒙着一块纱巾。微风拂来，长发伴随着丝带一道飞扬在晨光中上下翻飞。

纯纯使劲呼吸着难得的自由气息，这是她乖巧了一个多月才和妈妈换来的机会。阳光之下，清风拂面，她甚至闻到了风中传来的各种香味。有花香，有酒香，有胭脂水粉的香味，还有街边食铺里食物刚出锅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有自由的味道。

“姑娘，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别错过了。”茉莉看看天色，上前轻声提醒。

纯纯回神，半遮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她微微颔首，带着茉莉往醉仙楼的方向走去。

“二位客官，里边请。”醉仙楼门外招揽生意的小二弯着腰，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他见为首的女子丝帕蒙面，脚下一转便带着她们往楼上走去，“姑娘，楼上有屏风相隔，比起楼下更幽静些，不如去那？”

纯纯向茉莉递了一个眼神，茉莉了然，开口道了声“多谢”。二人在醉仙楼二楼临窗而坐，点了些特色糕点。纯纯的视线始终向着窗外，仔细分辨着街边来往的人影。

“陆公子，您来啦。还是和往常一样吗？”小二殷勤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纯纯的心跳快了一拍，纱巾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她看着自己虚虚握起的掌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果然来了。

脚步声从楼梯下传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纯纯的心脏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她连忙垂眸，掀起纱巾，在广袖的遮掩下，喝了几口茶水。

她透过屏风的间隙，偷偷看着不远处那位青衣公子。即使视线受阻，看得并不十分清晰，却也能看得出来，那位公子长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他眉眼含笑，看起来清风霁月，芝兰玉树。他捏着茶杯在手中随意把玩，骨节分明的手指让纯纯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她的手动了动。

忽然，他笑了。

在那一瞬间，纯纯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不再是酒楼狭小的环境，而是二人在春花秋月间，四目相对，他温柔地拂去她发间的花瓣。

“二位客官，您的糕点来了，请慢用。”小二的声音打断了纯纯的思绪，她迅速将丝帕重新挂上，抬手斟茶。

小二移开屏风，将手中的盘子轻轻放在桌上。屏风开合之间，青衣公子的视线与纯纯相触。其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彼此似的，二人竟然都不曾移开视线。

直到屏风被重新拉拢，青衣公子好似才反应过来，带着歉意朝纯纯点点头。

纯纯的心定了一半，想来方才那一眼，效果必然是很不错了。她微微一笑，摘下面纱，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既要让他有意，却又不能太过刻意，纯纯有些烦恼。

“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茉莉心中算着时间，出声提醒。

“好，那我们便回去吧。”纯纯重新戴上了面纱，待茉莉移开屏风后，目不斜视从青衣公子身侧走过。

陆长安看着黄衣姑娘娉娉袅袅的背影，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一只软乎乎的小猫爪子挠了一下，让人又酥又痒。

“呵。”他轻笑一声，收回视线，端起茶盏一口饮尽，仿佛在喝什么烈酒一般。

“放开我家姑娘！来人，快来人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无礼！”茉莉尖锐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陆长安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梯口朝下看去，只见三名男子将纯纯主仆二人围在中间。

纯纯背对着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陆长安看得分明，她一步一步朝后退的脚步。他撩起衣摆大步往下走。

楼下的纯纯攥着自己的袖口，不断后退，强自镇定：“三位何必这般为难我们呢？大家不过都是来醉仙楼的客人罢了。”

“不为难你？行啊，把你脸上蒙着的东西拿下来，让大爷看看究竟是何方仙女。”

“哈哈，是啊，取下来让大伙看看呗。我看啊，说不定是哪个勾栏瓦舍出来的，见不得人呢。”

三人调笑着，浑身酒气，言语轻佻，目光猥琐，令人厌恶。

“三、三位爷，我们小本买卖，当、当不起您三位这般。还请三位爷看在我们掌柜的面上，行个方便，让这二位姑娘离开吧。”小二颤抖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只见他两股战战，哆哆嗦嗦。

“你是什么东西，你的面子值多少钱？也配指挥老子？”一名男子转过身，朝着小二一脚踹出。

店小二向后倒去，压碎了一张桌子。

纯纯退无可退，重心不稳被台阶绊倒。眼看就要摔倒，一条有力的臂膀从后伸过，扶着她的双肩将她稳在原地。

“那你们又算什么东西，竟然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