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拖他下水

沈玉苏醒后,休养了两日,病气才散去些。

期间曾让人府里府外找过叫那个叫桂香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没有找到,那女子便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一个贱民而已,怎么可能这般难找,除非是有人帮她,将她藏匿起来,有这么大能耐,还敢与他作对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银墨刚送走大夫回来,就见他家小公爷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想要下地,他急忙上前扶着,忍不住小声唠叨:“小公爷想做什么,喊我一声便是,怎么自己就下来了。”

沈玉还病着,没气力同他置喙,只有气无力道:“大夫怎么说?”

“还是那般说辞,只说您体虚,需要调养,其他便没再说什么。”

又是调养,沈玉轻嗤,刚坐下,小腹忽然一痛,掀起衣服,却见原本白净无暇玉脂似的肌肤上,生出一道半指长的红色血线,从亵裤下延伸到小腹处,弯曲着似乎还有继续向上蔓延的趋势。

“小公爷,这是。。。”

银墨吓了一跳,前日他给小公爷擦身时还不曾有过这个东西,却是何时生出的。

沈玉垂眸不语,一切竟都与那江湖术士说的相符合,他中的果真是南疆情蛊?

“明日我再去给您寻个大夫,一定有人能治好您。”

“不用了,”沈玉沉思片刻,道:“那江湖术士说过,只有幽冥谷的鬼医圣手能救我。”

“可是传闻那鬼医圣手不仅脾气古怪,而且踪迹难寻,要不我现在就找人去城里张贴重金悬赏的布告,这样寻到的机会更多些。”

沈玉凝起眉:“别多费力气,那鬼医圣手除非自己出现,否则旁人休想知道他的踪迹,况且我知道谁能寻到人。”

算算日子,今天应是赵氏入府的日子,他这个关键人物不在,岂不是过于可惜。

沈玉轻啄一口茶,茶香沁人心脾,却有些凉了。

沈府晚膳时分,沈玉破天荒出现在席间,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沉默。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想我来?”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几个人的脸色却都各有各的精彩。

沈玉坐下,家仆们生怕惹得小祖宗不高兴,急忙给他备上一副碗筷,沈玉不是来吃饭的,净手的巾帕送到面前,也不见他要抬手接的意思。

沈自谦是什么人,早就在官场混成了人精,怕他看到周氏当场胡闹,即使不自在,也装了一副和善模样:“裘之哪里话,你想来便来,不过多一副碗筷的事,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让膳房再去做。”

“不必,父亲公务繁忙,平日里总见不到人,所以我此次是特意想求一件事,况且兄长也在,恰好少走一趟。”

沈玉说完,抬眼绕着面前三人看下来,沈识面如冠玉,目沉如霜,即使自己坐在他旁边,依旧不动声色。

他旁边的女人虽身着一身紫黛罗裙,可早年到底吃了些苦头,身形娇小瘦弱,半分撑不起那身华丽衣裳,见了他只会瑟瑟缩缩,佝偻着身子,脑袋几乎垂到碗里去,除了那张脸还能看看,哪里有一点风姿仪态。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胆小如鼠的女人,却在他落魄时,露出了本来的毒妇嘴脸。

不仅亲自带了官兵来抓他,还当着他的面摔掉母亲牌位,甚至为防他逃跑,亲手打断他一条腿。

桌底下,沈玉右腿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时深切的断骨之痛。

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沈玉暗自攥紧拳头,心中恨意不减,若不是他母亲去的早,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卑贱外室进府的机会。

“什么事?说来听听。”左手边沈自谦忽然出声,打断沈玉思绪。

沈玉这才正眼看向这个被自己叫做“父亲”的男人,如今年过四十,鬓边已添了几缕银丝,混迹官场十余年,向来心思缜密难测,从未出过差子,又教导出沈识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便素有贤夫良父的美名。

可包裹在正人君子皮囊下的,却是虚伪的表象。

沈家倒台时,这个被沈玉叫了将近二十载“父亲”的男人,却为了区区一个沈家名声,便对他拔刀相向。

从眉心到唇角,毫不留情一刀划下,差点毁掉他一只眼。

结果他自己呢?

又何尝不可悲,最后依旧没逃过被沈识亲自送上刑场的下场。

沈玉闭了闭眼,勉强压制住心中恨意。

眸光瞥向身旁之人时,面上已堆起虚假笑意:“前几日我一位故友忽然身患疾病,寻遍天下名医却查不出症结所在,倒是有一位江湖术士提起,传闻中鬼医圣手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便想着寻来一试。”

“既是江湖术士说的话,又怎可当真?”

沈识终于有了点反应,目光沉沉的看过来,沈玉也笑着看他。

沈玉本就是浓稠艳丽的长相,如今这般故意笑起来,竟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沈识一双眸子忍不住微微动荡。

沈玉看着他,缓缓收了笑,面上显出几分难过来:“怎么,兄长是不愿将人介绍给我?还是说,我挡了兄长的路,不该这般早的苏醒过来?”

这一声“兄长”叫得亲昵而怪异,却令场面有些僵滞。

沈自谦心中精明得很,虽觉得沈玉话中带了些敌意,但总归听他这声“兄长”叫出口,便打着圆场道:“裘之,你前几日落水,可是你兄长不顾自身安危,将你救起,理应好好答谢才是。”

话音刚落,竟见沈玉忽然端起酒杯道:“父亲说的是,这杯酒便当我答谢兄长救命之恩。”

话虽是对着沈自谦说的,清亮的眸子却紧紧盯着沈识,显然是故意的。

前世他向这人求饶时,那一声声泣血的“兄长”中,是他打碎骨头和血吞的**裸的尊严。

然而,得到的却是那一脸见鬼似的嫌恶表情。

如今。。。

沈玉目光轻扫过去,果不其然在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孔上,看到的是沈识微微逡裂的神色。

他浅浅一笑,抬起酒盅,挡住眸光中近乎袒露的恶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既然事已至此,沈自谦自然不好有失偏颇,于是话锋一转,出声唤道:“郁芝。”

“是,父亲。”

沈识瞟了一眼身旁少年,不动声色应下。

沈自谦接着道:“你既然认识那位鬼医,便替玉儿引荐一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是替自己行善积德。”

男人语气虽亲昵,却颇有几分当家之主的风范,话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识沉默片刻,才缓缓垂下眸子,沉着声音应了一声:

“是。”

见状,沈玉满意至极,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盛满得逞的笑意。

从席间回去,银墨一路上瘪着嘴,心里满是不痛快。

“怎么了?你可是有何心事?”

沈玉见他几乎快要将脚下石子儿踢穿,出声问道。

闻言,银墨好似受了委屈般,闷声闷气道:“小公爷,您不是讨厌那个沈识,为何还要跟他同去,让他自己去寻了人回来,您既不用舟车劳顿的跑一趟,不是还能趁这个机会折腾他一顿吗?”

沈玉摇摇头:“我等不起。”

沈识本就与他水火不容,若是路上随便拖延几日,他便真的无药可救了。

见银墨依旧一副不解的模样,沈玉又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银墨,若你什么都明白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会赢过呢?”

不知是不是病久了,沈玉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银墨侧头看过去,手中灯笼照亮少年半张脸,暖黄的光下也玉脂样的白。

银墨忽然觉得小公爷有些陌生,好像变了个人,可是仔细瞧着,却还是从前那般模样,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银墨偷偷瞟了一眼沈玉,欲言又止。

“想问就问,磨磨唧唧的做甚?”

沈玉弯起唇瓣,他那点小心思向来藏不住,什么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藏了心事。

银墨挠挠头,“嘿嘿”一笑,随即神秘兮兮凑到跟前道:“您是如何知道沈识同鬼医相识的?府上好似从未出现过此人。”

沈玉走着走着,脚步不知何时逐渐放缓。

银墨并未洞察,提着灯笼还在往前走,久久不闻沈玉声音,这才回头瞧去。

月色清辉下,少年一张玉白的脸冷若冰霜,眉眼低垂,神色晦暗不明。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可太知道了。

前世还活着的时候,为防他逃跑,沈识将他关在郊外新添置的庄子里。

除了每日送吃食的小厮,他见不到任何人,整日整夜昏昏沉沉,不见天日。

而那小厮又是个狗仗人势的,在他刚被关在此处的时候,因着看不上这些粗鄙之物,没少被他打骂,有时甚至因为挣扎的狠了,还会被捆住全身扔在角落里,一天一夜滴水不进。

沈玉瘦得厉害,挨过几次打,后来也慢慢变得乖顺起来,收起了张牙舞爪的姿态,从此低眉敛目,乖巧至极。

直到有一天,送来的吃食许是放置太久,已经有了馊味,他忍着恶心吃了一口,便全部吐了。

他怕被那卑鄙小人看到后,对他既打又骂,便偷偷将吃食倒在了窗口的盆栽中。

却没想到,这一日,意识竟格外清醒。

于是,夜里房门悄无声息被人打开的时候,沈玉瞬间便醒了过来。

彼时,他不知来人是谁,又怕打草惊蛇,便只好按耐住心性,躺在榻上没有任何动作。

来人的脚步极轻,什么时候靠近的都不知道。

随即,一股温热的气息猝不及防拂在面上,沈玉眼皮一跳,硬生生忍住了想要睁开眼一看究竟的冲动。

“这位便是你私藏起来的美人?”

头顶响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意味:“果然绝色。”

借着月色,说话之人将榻上少年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墨眉朱唇,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在玉白的面上撒下一片阴影。

只是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苍白,徒增几分脆弱柔美,却无端惹人心生怜惜。

“你那药,确定有利无害?”

沈识的声音在房中蓦然响起,榻上少年的身子几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

方才那出声调侃之人,蹲在榻前,观察的仔细,忍不住露出一脸兴味的笑,右颊梨涡若隐若现。

“本鬼医亲自调制的药,你有何放心不下?倒是这榻上的美人。。。”

说着,这人抬手便要向榻上探去。

还没碰到人,却在半途被拦下。

那自称“鬼医”的少年心生不满,抬头看向沈识,低声怪叫道:“是你让我来瞧瞧美人儿情况,此时却要拦我作何?”

沈识垂下眼来看他:“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

那目光好似冰棱似的寒意四溅,鬼医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小声嘟囔了句“小气”。

后才起身,闲庭信步的往外走去,边走嘴里边絮絮叨叨:“你那位娇软美人儿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身子骨儿弱了些,多补补就行,我说沈相大人,这人看也看了,你是不是应该信守承诺,将那西域贡品送我那儿去?”

黑暗里,沈玉没有作答,只是默默看了一会儿榻上沉睡的面孔,才转身离去。

房门刚关上,沈识便猛然睁开双眼,嘴里“嗬嗬”喘着粗气,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恨意。

怪不得近日总是嗜睡,竟然是因为那每日送来的吃食。

想明白后,沈玉竟忽然有些后怕,抬手缓缓裹紧身上被褥,身子止不住打颤。

若不是今日恰好没吃进肚子里,知晓了一切,那如果他不知道呢?之后岂不是要痴傻一辈子?

沈玉沉默的望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半晌,才咬牙低声道:“疯子。。。”

“小公爷。。。小公爷。。。”

银墨拽了下沈玉衣袖,将他理智唤回。

“小公爷,你怎么了?”

银墨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公爷,平日里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此时竟死气沉沉的,不见一分光彩。

沈玉身子晃了下,抬眼看到银墨一脸焦急的样子,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那方凄凉的小院中。

“无事,回去吧。。。”

他幽幽一声,转身走进夜色中,身影中透着一股银墨看不懂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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