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路口,遇见了急急忙忙赶来接应的冯母。
冯母远远就瞧见那霍悯仿佛是背着自家女儿下了山,心头就是一阵猛跳,接着就意识到,她女儿只怕是受了伤了。赶紧走过去接应,一问才知竟是崴了脚,愈发的心疼起来,忙招呼着就将冯穗穗安置到了骡车上。
冯穗穗扒着车门不肯进去,指了半山腰处的那座废庙咬牙切齿道:“那些绑了我的贼人就在废弃的山神庙里,娘快派人过去,将他们绑了送官。”顿了下,加重了语气:“尤其那个姓赵的,新账旧账咱们一起算,这回绝不能放跑了他!”
冯母听说果然是那个赵有志搞出来的事,立时板了脸,一挥手,刘管家便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拿着棍棒、铁锨,麻绳,大步往半山腰而去。
霍悯眼见冯母登上了骡车,转过身,正想去山神庙助他们一臂之力,便听有人唤他霍管事。
唤他的人正是冯母,将望窗帘子掀开一道缝,隐蔽在暗色里,缓缓道:“请霍管事靠近些,我有话要问。”
霍悯顿了下,忙走上前来。
冯母开门见山,直接说道:“霍管事寻到了小女,护得小女安全下山,实乃大功一件。只这废庙隐蔽,敢问霍管事,你是如何这般迅速准确的,就寻到了废庙?”
一模一样的疑问,倒真真是母女心意相通了。
冯穗穗不等霍悯开口,便絮絮叨叨将霍悯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
冯母听了,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笑:“如此说来,倒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斜眼瞟了瞟霍悯,意味深长道:“霍管事心思敏捷,果然不同凡响啊。”
细论来,的确是巧。
毕竟去往万佛寺的小径早被管家带着下人寻了好几遍,皆不见翠儿,可霍悯去了,翠儿跟着就出现了。然后下了山,直接就撞上了送信的小孩。
冯母心里不快地想着,那来福眼看着是他的人了,谁知道说的话是否可信?
霍悯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位冯太太对他的猜忌,心里很是无奈,总不好直说,是管事他们无用,做事太过粗糙了,这才寻不到翠儿。再者那勒索信,刚巧就给了来福,偏来福现在还是他的侍从,他又能怎么说呢?
冯穗穗敏感地觉察到了空气中骤然而起的异样,她偷偷打量着母亲和霍管事,想了想,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娘,我很累,想回家了。”
冯母瞧了她一眼,随即点头:“好,回家。”又同霍悯道:“恐路上不安全,就有劳霍管事一路护送了。”
她不信任霍悯,故而不愿他跟着往废庙里去。
霍悯亦感知到了她的意图,他自是不愿违背了主母的意愿,愈发惹了她的猜忌,便点头应下,随着骡车回了冯家。
好在迷药下得够足,废庙里的一行人横七竖八,直到被五花大绑着送到了县令老爷那里,还不曾醒来。
因着这回的绑架案牵扯到了朱宛明,县令老爷很是不满有人打着他女儿的名义,行绑架勒索之事,于是督促着差役,很快就查明了真相。
便如冯穗穗所听到的那般,主使之人正是赵大郎赵有志。
消息很快传回冯家,冯母怒极恨极,立刻叫人送了银子去县衙,恳请县令老爷定不能轻易饶恕。只她心里犹自存着疑惑,总觉得这事儿还藏着些许猫腻儿。
毕竟那封信送得太过顺利,且时机也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件事的背后,定还藏着一个吃里扒外的暗鬼。
可那个暗鬼又会是谁呢?
冯母目光幽深,远远看向了客房所在的方向。
*
因着指使人绑架良家妇孺,又行勒索之事,赵有志被抓捕后,很快经历了审讯,定罪,而后,就被投入了大牢。
只他神色镇定,在稻草遍布的牢狱里捡了一块儿较为干净的所在,施施然坐了下来。
不论如何,那冯家千金总是失踪了好些个时辰,按照世人的眼光,这样的经历足以毁了她的清白和名声。
冯家,总要求到他的面前来的。
而他,无需着急,只用耐心等待便是。
赵有志盘腿坐在蓬乱肮脏的稻草梗上,唇角微翘,是一个略显讥诮,又带了几分牟定的笑。
又过了数日,这一天夜晚,冯母坐着小轿,在夜色的遮掩下来了牢狱。
狱里早已经提前打点好了,赵有志被单独关在一处偏僻的牢房里。
他对冯母的到来并不惊讶,甚至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满意微笑。
冯母看在眼里,心中又怒又恨。
可她还是忍耐住了。
还不是发火的时候,她想,于是缓缓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赵有志将咬在嘴里的稻草“呸”的一声吐到地上,随即站起身,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他身形高大威武,大喇喇立在那里,大块儿的黑色阴影全数投落在了面前的冯母身上,目光讥诮又得意地俯视着面前的妇人,缓缓抬手抱拳,笑嘻嘻道:“给太太道安了。”
这样的姿态将冯母气得不轻,角落墙壁上莹莹生辉的火光落在她的眸底,仿佛两簇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脸色语气冷得掉渣:“你父亲今日来了冯家,以你们守口如瓶,不将此事说出去为条件,换你安全出狱,我答应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有志垂下眸子,唇角翘了翘,并没有立时接话,只是转过身“咯吱咯吱”地踩在稻草上来回走了两圈,旋即转身,脸上露出诡异的冷笑。
“不知冯小姐经过此事,可还有什么好人家愿意接纳她去做一家主母?”
冯母压抑的怒火瞬间点燃,她胡腾站起身,恶狠狠瞪着牢房里的人,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他。
赵有志却仿佛未曾察觉,仍旧放松悠闲地踱步在这四方监牢里,唇角带着点点笑意,得意道:“若是冯家肯嫁,如今我赵家还是愿意八抬大轿将她娶进家门。”说着他又笑了笑,目光挑衅而又得意:“不过这嫁妆,比之从前可得翻上一番才行。”
飘忽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这个嚣张狂笑的年轻人。
冯母定定看着他,眼前浮现出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彬彬有礼,虽出身农户,却毫无农户家的粗鄙浅薄,竟有着读书人才会有的温软知礼。
她只一眼,就相中了他。这样的孩子,才堪堪配得上她玉软花柔的女儿。
可惜她看走了眼。
所有美好的一切,都仿佛一张美丽动人的画皮,如今褪去得干净,面前的这个少年,虽仍容貌清俊,虽仍高大英武,可冯母却已看穿了他的所有假象,这原是一个披着人皮的中山狼。
狡诈,阴险,狠毒,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冯母压下了心头上,因着听了那番话而骤然窜出的怒火,她冷冷地笑,面容白皙森凉。
“不论我女儿嫁给谁,又或是嫁不嫁得出去,这都与你无关。”冯母从绣袋里摸出一张纸,打开,故意在面前抖了抖:“这是你父亲写与我家的文书,他承诺,若这消息被透露出去,毁了我女儿的名声,那么,你家名下的五亩良田便要从此易名改姓,归我冯家所有。且你父亲自愿卖身为奴,从此入我冯家门,为我家驱使。”
赵有志脸色一变,飓风般冲到跟前,双手死死抓住锈迹斑驳的栏杆,额角青筋不断凸起,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逼迫欺辱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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