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门前那颗大杏树舒展着自己碧绿大叶子,满谢府皆是一片浓密油绿色,行人走在街初,面容多有喜色,仿佛有什么好事将至。
赵国京畿传来消息,赵王钦点谢湛作右将军,领兵随军征讨南疆叛军。
上辈子情劫,他也是隔三差五出征,好像谷平城的将领只有他一人一般。
程安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谢湛在与不在,基本是同一码事情。
不过她也清楚,南疆这一场战恐怕要打上数年年。
她还有要事去做。
借着车厢内微光,程安摊开手中泛黄的药笺,又确认了一次自己鬼画符似的药方。
“龙胆、人参……”
延年益寿的药方她自然写得出来,可无论怎么改药代替,都绕不开几味仙界才生长的灵草。
虽说仙界灵株也有可能流落凡尘,但这些东西只要让人一发现,那都是凡间各派世家弟子趋之若鹜的天地至宝。
程安老早就让红玉派人打探灵草消息。
意料之中,一直没有收获。
不过昨日夜里,突然有消息说,有人谷平城一处药草堂子里,见过疑似其中名作‘五遁木’的药材。
程安决心今日一早便立即收拾起身。
——若是真的五遁木,那其他的药,她都能找得到凡草替代。
心思微微她接着车厢微光看着,“少夫人,便是这里了。”
药草堂在城北背林的一处,离谢府不算远,车马走了不过数里便到了地方。
模样看起来……挺寻常的。
红檀木匾额,灰绿砖墙,门口立着旗帜,上面朴实无华写着“药草堂”。
程安扶着红玉的手从车上下来,眼街边来来往往的人马,做烧饼包子的小贩趁着清晨在青石街道吆喝,附近茶点的香气飘了十里,世俗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沿街,几位眼熟的富家千金带着面纱,捏着纸扇在街边嬉笑谈论着什么,身后围着不少随侍。
不知为何。程安心里冒出一股子寒意。
回头一看,哦,原来柳碧舟也在逛街市的世家小姐之中。
……
说起来,上次在市集闹了那么大的事情,居然最后也没了一点儿风声。
哎呀,这柳府尹着实有点厉害。
她现在不太好意思见柳碧舟,毕竟黑历史这种事情,被人知道自己知道也挺尴尬。
“走,咱们进去瞧。”
程安也没有任何想引起他们注意的意思,拉着红玉踏入药堂子。
药堂不大,用得也是寻常红漆木的古雅陈设,进来便闻到一股儿熟悉的药香。
“呵呵呵呵,看了今儿有贵客来了。”
屏风之后,里屋走出来一个乐呵呵的胖掌柜,一身青马褂,走起路来身上肉一抖一抖,眼睛笑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很是和善。
“……”
无由来的,程安瞧这胖掌柜有些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两位来…可有药方子?”大抵是因两人衣着不凡,应是哪家的小姐,胖掌柜一甩手,亲自招待起程安两人。
“没有。”
“这……”胖掌柜语气一顿,绿豆似的眼珠子一转,似是为难。
是药三分毒,没有药方子,还是一看就出自那家府上的大户人家……一般的药堂,早就赶人走了,谁还敢卖给他们药。
程安看出他的疑虑:“我不是来求什么医,就是来找一样东西。”
“东西?小人帮得上忙的,尽管说便是了。”
闻言胖掌柜松了口气,一拱手,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缝。
“是一种木头,可入药……”
程安轻咳一声,同他将五遁木的形状气味清清楚楚说了一遭,可没料到她才说了一半,胖掌柜稍稍收敛笑意。
“哎呀,您就是……真是……”他咕咕哝哝不知说什么。
看起来他知道些什么。
“二位请随我来。”
尔后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吩咐小二继续招待,自己则走向一边的红木扶梯,朝着二楼走去。
“少夫人,这胖子神神秘秘,看着让人害怕得紧,我们还是不要去了……”红玉有些畏惧似得缩了缩脖子,拉着程安的手想劝她回去。
“无妨,你在这里等我。”
话落,她即刻踩上扶梯,同样也要朝着二楼上去。
红玉见状咬了咬牙:“这哪儿成?您等等我……”
二楼陈列与一楼相似,也尽是些朴实典雅的红木家具,两侧摆着几张素雅清亮的素色蓝瓷瓶,三层重重叠叠的竹纹屏风挡着一扇门。
果然,人不可貌相。
程安跟在胖掌柜硕大的身体后,一边走一边称奇。
这胖子一看就是个俗人,可这些陈设,倒有股清幽古典的居士作风,画风和她家鬼王如出一辙。
胖掌柜推开门,表情正了正,带着几分尊敬,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东家在里面,之前有所交代,二位进去同他说便是。”
……
哦,东家?
虽说心里有所忧虑,可她踏入门内。
门后陈设同屋外相比无异,甚至还来得更为素净复古,只有一架书,一处炉火,一张桌子,两对软塌。
空气中少了那股外面那股浓郁药香,而是另一种淡淡的木香。
很熟悉,非常熟悉。
程安迎着光,半天才清雕花窗下,盘腿坐在蒲团上,从容煮茶的人。
“……”
清楚是清楚了。
但程安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岔眼,或者脑子还不太清醒,于是睁着眼又看了一遍。
“您没看错。”
白衣青年轻轻笑了笑,明明预料到她的到来,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异:“看来我同姑娘,还真是有缘。”
……妙啊。
程安心里极度复杂。
她生活了近二十年,今日才知,谷平城里某一家药堂东家,竟是……她顶头上司修祈?
“少夫人……您认识他?”红玉也颇为惊奇,拉住她的袖口极小声道。
“之前在星君庙里……偶然见过一面。”
程安一拍脑袋,看向楼下。
这下她是想起来了,她说方才的那位胖掌柜为什么这么眼熟。
这不就是守血池的奸商大护法庞圆嘛!他将自己青铁肤色收起来,她竟然一时没看出来。
啧。
程安暗暗撇嘴。
她竟然今日才知道,他鬼界的生意,都不知不觉做到凡间来了。
“请坐。”
不等她多想,修祈抬手示意她坐在对面,却并没有同她斟茶。
程安了然,鬼王的一盏茶,阴气极重,凡人入口毙命,自然是喝不得。
她轻咳了一声,琢磨着开口:“方才同那位掌柜的说过,我是来找一样…您这是作甚?”
话未落,她身后噗通一声沉闷的响动,红玉闭眼倒下。
“放心好了,她没有事情。”
见她神情紧绷,修祈温雅笑道:“你既称呼司命星君为星君,而非仙君。来寻的又是五遁木。那我们接下来的话,她不大能听得。”
“……”
程安心下松了口气,端坐于他对面,神情不自觉认真起来。
修祈见她绷紧嘴角,脸上严肃像块生铁,失笑三分: “这么紧张作甚,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那可不见得。
“那我就和您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很需要五遁木。”程安越发认真地点头:“您要什么,做什么,怎么给,直说便是了。”
见她坐在蒲团上乖乖等自己说话,神情完全没有任何疑问,似乎他说什么她都全盘接受一般。
“这么随意,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修祈叹了口气,他起身,从书架下的小木格里取出一只羊脂白玉匣子。
刚将匣子打开,一股浓郁的檀香气铺面而来。
程安闻着味道,心中一凛,石头彻底落了地,她视线几分急切地扫过那个温润的玉匣子。
一段小臂长度、如同黑色枯木一样的树根躺在玉匣子里。
“这……”
以程安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是一株近万年的五遁木。
而且,还特别的大!
寻常五遁木入丹药,只需指甲盖大小的粉末,细细研磨撒几粒便了不得了……
这小臂长短的木头……
她今日也算长了见识。
眼前这只玉匣子里东西,哪怕放在天上,都是能让各路神仙大打出手的玩意。
修祈将玉匣子盖好,笑了一声,神色轻松地递到程安面前,仿佛只是递给她一段普普通通的焦黑木头:
“五遁木我不并需要,送给你也没有关系。”
……
程安表情立即微妙了起来。
不是?
程安心里替鬼王域打理财政的钟护法默哀片刻。
她蹙起眉头,抬眼看向对方:“这不太好吧。”
话说到一半,她被迫停住。
眼下,她不是鬼将,甚至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命途都无法掌握。
她似乎真没什么东西,能付的起这段木头的价格。
“我以后不会让您后悔的。”她思索片刻道,“虽然现在我没什么能付给您的,但以后会有。”
……
很熟悉的话。
从前在血池时,她也和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片刻沉默后,修祈微微笑了:“我自然相信姑娘有恩必报。”
他单手撑着下颔,目光温和,却摇头:“只不过,一段死物,犯不着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一番盘算。”
她放下心来。
“您且直说。”
修祈点头,也不再拖沓:“姑娘可知自己为玄阴灵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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