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还是笑着,可说出得话并不和善。
柳府尹家中只有柳碧舟一个女儿,自然自幼娇养,未说过任何一句重话。
就算柳碧舟曾经做了多久的云鸾殿主,没了记忆,她只是一个凡人。
一个没忍住,柳碧舟眼眶瞬间红了下来,其中还隐隐氤氲着雾气,差点当众落下泪来。
程安见状,唇角一抽,不是紧张,而是因为别扭。
她和云鸾殿殿主也算见过几次,对方在她眼中一直矜持清贵,如今让她两句话说哭,还恰好见了面,这人家要是归位,还不手撕了她。
于是她轻咳一声,故作自然:“总归,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程安决定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拉起红玉离开人群。
继续对峙下去,着实像供人观赏的猴子。
她一口咬下竹签上第一颗糖山楂,啧啧两声。
说实在的,柳碧舟长得着实不错,娇嫩可人,在仙界时,也算得上一句大气涵养的仙人,虽说实力在十殿中算不得好,但是人还是不错的。
如此美人儿凑在你跟前数百年都没要,可见谢湛真不是个男人。
红玉跟在她身边,颇为愤懑:“那个柳碧舟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就干出这般丢脸的事情!”
“一片痴情,能理解。”程安喟叹一声,“你不觉得,她某种程度上而言,相当有勇气?她若真铁了心了想嫁谢湛,那便让她嫁了。”
毕竟散了一半功力下来,若是无功而返,一无所获,那恐怕真得吐血三尺。
美人儿憋屈,程安是不想看到的。
“大少奶奶!”红玉跟着她将将拐入巷口,“那柳碧舟可是……可是在觊觎您的夫君啊。”
程安耸肩:“那又如何?”
天下觊觎他的人多了去了,有用吗?
谢湛这人地位太高,性情又极为孤傲,无论地上人付出多少超过自己百倍的东西,他看不到,也不会觉得重要。
就是如此,竟然还有那样多的人前赴后继。
心有所感,她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越是像谢湛这样冷冰冰的人物,越是让人想得到手,越是让人想看他如何为你堕尘动情。时间一久,这想法就容易让人魔怔。柳碧舟只是着了相,我还顶可怜她。”
谢湛无情,那是真无情。
她顾着同红玉讲话,完全没注意街巷拐角。
眼前一黑,她觉得额头一痛,撞上个宽阔结实的胸膛,糖葫芦顺势掉在地上,染上灰彻底吃不成。
程安啧了声,蹙眉。
“谢大公子。”一边的红玉连忙行礼。
闻言,程安往上一抬头,正对谢湛漆黑深沉的眼眸。
她有些心虚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毕竟她才对眼前这位评头论足了一番,还将人家的小青梅欺负得差点哭出来。
柳碧舟没有记忆,他也没有啊。
“咳,还挺巧。”
“不巧。”谢湛答话平平无奇,“我在此等了一阵时间。”
早晨程安出门时,他便得到了消息,知晓对方目的在于城南河流上游,联想谷平城被屠一事,他自然也先暂放下手中之事过来看着。
……
等了一段时间?
程安脑子一转,反应过来,不由得越发不爽。
就是说他全都听见了?
那在这里杵着干嘛?看热闹吗?
登时,程安也未压住自己性子,冷笑出声:“那想必…我同您那位小青梅这出好戏,您这里看得还挺开心。”
谢湛未当场做回答,黑眸静静瞧着她看了片刻,挥手让红玉先行离开。
青石街巷一瞬间安静下来,程安拿余光一看,前后一片空空荡荡,眼下竟然只有他们两个。
怪渗人的。
自己做了百年的鬼,对于这位神君,当真有一种心理上的不适应。
谢湛敛了眸,腮骨微动,似乎想说什么,视线却最终落在地上沾了灰的糖葫芦:“我再同你买一串。”
他记得,她应该是喜欢甜食的。
程安没想到他竟然提一串糖,顺着就是:“左右尝个鲜,我又不喜欢甜的东西。”
谢湛:……
程安耸了下肩,模样随性洒脱:“听到就好说了。你的扳指还在柳碧舟那儿,人还没走远,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柳碧舟?
谢湛微微皱眉,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谢湛相当不在意地:“不过一枚扳指,送她也罢。”
听这话程安心底稍叹。
若是不了解谢湛是个怎样的人,单凭这话,恐怕真会以为谢湛对柳碧舟有情。
时至如今,她算彻底摸清了谢湛的意思。
哪里是有情,他这是完完全全的,不在意。
因为不在意,所以别说拿回扳指,柳碧舟就算真成做了他谢湛平妻,恐怕他也只是将对方同她一样,当一件摆设放上十年八年,任由其郁郁而终。
这般想,她竟然越发同情柳碧舟。
天涯何患无芳草,卿本佳人,究竟哪根筋想不开,非要在谢湛这颗高耸入云,连个抓手都没有的松树上吊死?
她思绪没飘多远,却听谢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城南偏僻,红玉已经回府。你若要去河畔踏青,我同你一道。”
……!
闻言,程安登时心头一凛。
谢湛又要干什么?
“不劳大公子费心了。”她扯了个笑,温声细语,模样装得很是柔和。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什么贤妻良母:“大公子事务繁忙,陪我走一趟要花不少时间,还是莫要耽搁了。”
谢湛声音冷淡:“偶尔耽搁一次,无妨。”
“……”
妨害大了!
谢湛何等敏锐,顷刻便觉察得到,她眼底笑意僵住,似有不悦。
他说不上自己内心想法,只是忽的想起,上一次渡劫里,她也总是一副大度温柔的姿态。
日后,鬼将程安恣意放纵,残害苍生。
他总是以为,是因鬼界阴森,方才使得程安性情大变。
可现在细想……
或许,那些日子里,她的小心翼翼、木讷善良大抵是装的。
或许真如仙界其他人所说,暴戾乖张,才是她真正性情。
谢湛心底渐渐沉下,沉黑眼瞳越发晦暗不明。
程安知他难改主意,只冷道:“那你来便来吧,不嫌烦便好。”
一路无话。
谷平城城南种有一片野杏树,此时杏花粉白,纷纷扬扬十里绚烂,野蜂飞过,有清流潺潺,林间隐约有几辆大户人家踏青车马,好一派春日景致,可惜二人无话可说,各自心怀鬼胎。
谢湛跟随程安身后,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他心底明晰得很,程安现在应还认为自己只是渡劫时的凡人,并不会提防于自己。
若是她要在此处做些什么,自己当即就会有所觉察。
程安一直沿着河畔向上走,走走停停,偶然间会停留片刻。
直到杏林将近,她才确认下来。
这里根本没有她记忆里的那朵黑花。
别说一模一样的了,这里就是一片杏林,连黑色的植株都不见一棵。
想来,黑花只能是给她泼脏水的龟孙儿留下的。
程安死后鬼王修祈曾领她入医毒之道,因此接触过不少奇异植被,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未曾见过那日在谷平城遗址看到的黑花。
心事沉沉,她沿路一直向前走,手臂突然一沉,回头却见谢湛皱眉瞧她,声音极沉。
“抬头。”
狐疑中,程安甫一回神,才发现面前横生一段杏树枝干,若不是谢湛拉着,她差点又撞了个人仰马翻。
……
不是鬼就是麻烦,不能穿墙还得注意自己会不会撞上实物。
“多谢。”她不着痕迹收回谢湛拉住的袖口,朝他客气道谢。
谢湛视线依旧留在她身上,嗓音掩藏着极深的危险:“你在找什么。”
若是她回答有异,不需他人动手,他会自己斩妖除鬼。
程安不知谢湛内心的想法,心尖只是觉得古怪。
嚯,这么明显的吗?
略一思忖,她想着反正现在黑花未曾现世,就是告诉谢湛,也不是大事。
而且,虽无从前记忆,但谢湛未及冠便上战场,四处征伐多年,没准还真能知道些什么线索。
“一种黑色的花,样貌挺稀奇……”
她细细将花的形状同谢湛道来,对方听她这般描述后,不做回答,反而问道:“你从何处听来?”
“梦里。”程安打了个哈哈,随口编了个理由蒙混,“昨天梦到这花长在这里,觉得稀奇所以来看看,想带回去研究一番。”
她瞧着谢湛:“你这么问,是知道这花了?”
谢湛凝视她良久,如潭眼眸深不可测,又似正神钟馗,能洞察贯穿一切魑魅。
“看我作甚。”程安让他看得心里发毛,同时,心底生出些许不快,“你若不知道那便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碎英。”半晌,他缓缓开了口:“黑叶,黑茎,黑瓣,无蕊,你若是描述不错,此花名作碎英,仅生于有血之地。”
“……你见过?”
谢湛还真知道?
见对方颔首,程安一下子便来了精神:“在哪见过的?南疆?空桑?还是哪里?”
……
她不知道碎英之事。
确定这一点,谢湛才渐收回视线,不徐不慢:“酆都。”
等等?
“酆都…鬼城酆都?”见谢湛颔首,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程安心思瞬间沉下。
酆都是从人间界道鬼界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鬼窟管辖下的一处凡城,
她之所以不知道碎英生长酆都,因为是右护法李杵的辖地,秉怀着不惹事的同事爱,她还真没逛过那里。
——破案了。
她悟了,大抵是鬼界哪人,想给她来一出栽赃嫁祸,借刀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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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河畔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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