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墨汁,顺着云松庄歪斜的院墙渗进来,那浓稠的黑色仿佛有了实质,一点点洇染着周围的空气。
顾昭宁踩着萧承煜的玄色披风翻上墙头时,后颈突然一热——是他压低声的警告:"脚别碰那截枯枝,上个月我让人在附近埋了绊马索。"那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后颈,带着一丝急切与关切。
她顿住,月光恰好漫过墙头,如一层薄纱般轻柔地洒下,照见砖缝里半截褪色的红绳,那红绳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黯淡,像一抹即将消散的残红。
前世她被顾清棠骗来这里时,也是这样的黄昏,那截红绳勾住了她的裙角,害她跌进满是碎瓷的陷阱。
那时,夕阳如血,残阳的余晖洒在陷阱里的碎瓷上,闪烁着冰冷而又锐利的光,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碎瓷上,尖锐的瓷片刺进肌肤,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绝望的呼喊。
此刻她指尖轻轻拂过红绳,那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转头对萧承煜笑:"我记得,陷阱在西南角,离这里三步远。"
萧承煜的瞳孔缩了缩。
他借着夜色替她理了理垂落的发尾,指腹擦过她耳后被墙灰蹭脏的地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李侍卫带影卫从东墙摸进去,你跟紧我。"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发丝,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庄园里的焦糊味更浓了,那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顾昭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那剧烈的跳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前世被乱箭刺穿的痛意又浮上来——那时她也攥着类似的证据,却被顾清棠的人围在祠堂,周围是冰冷的墙壁,箭雨如蝗般射来,尖锐的箭镞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呼啸,她的身体被一支支箭穿透,鲜血汩汩地流淌,最后连半片纸都没能送出去。
此刻她摸了摸腰间的玄铁匕首,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凉得清醒:"这次不会了。"
萧承煜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两株枯柏的阴影里。
那枯柏的树皮粗糙干裂,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前方二十步外,两个提着火把的守卫正晃过来,那火把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映得他们腰间的短刀泛着冷光,那冷光如寒芒般刺眼。
顾昭宁屏住呼吸,听见萧承煜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他们每盏茶时分巡一圈,换班时会在西厢房喝酒——"
"因为顾清棠的陪嫁嬷嬷爱喝桂花酿。"她接得飞快,"前世我替她送过两坛,嬷嬷醉了才说漏嘴。"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指腹重重碾过她手腕的脉搏,像是要确认她此刻鲜活的温度。
待守卫的脚步声远了,他才松了手,掌心还留着她皮肤的余温:"宁宁,你比我想象中......"
"更有用?"她歪头笑,月光落进她眼睛里,那明亮的月光在她眼眸中闪烁,"前世我像只被蒙住眼的雀儿,现在我能替你看路了。"
地窖的木门藏在枯井后面,顾昭宁蹲下来时,指尖刚触到井沿的青苔,那青苔湿漉漉的,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就听见萧承煜闷哼一声。
她回头,见他单膝跪在地上,正用匕首撬起一块松动的青石板——下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八个檀木匣,最上面那个的铜锁,正是顾清棠房里那串珍珠钥匙能开的。
"顾侧小姐说今晚必须烧干净。"远处突然传来守卫的低语,混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踏在众人的心上。
顾昭宁的指尖发颤,她掀开最上面的匣盖,泛黄的信笺上,簪花小楷刺得她眼睛生疼:"八月十五,镇北军粮草入仓......"
"宁宁,走。"萧承煜突然将她拦腰抱起,玄铁匕首在他指间转了个花,"李侍卫他们缠住了前院的人,但后面还有十二个人。"他将檀木匣塞进她怀里,自己抽出腰间的软剑,那软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抱紧我,摔了我唯你是问。"
顾昭宁环住他的脖子,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那强烈的心跳声在她耳边震响。
他们刚冲出地窖,就撞进一片火光里——二十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堵在院门口,为首的是顾清棠的贴身丫鬟绿柳,她身形瘦弱,面容尖刻,眼神中透着一股阴狠,手里还提着装满火油的陶罐。
"顾姑娘,我们只是奉命烧东西。"绿柳尖声笑,那尖锐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您要是现在走,还能留个全须全尾——"
"闭嘴。"萧承煜的软剑划出冷光,直接挑落了绿柳手中的陶罐。
火油泼在地上,火把掉进去腾起一片烈焰,那烈焰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映得他眼底血色翻涌,"宁宁,把匣子给李侍卫。"
顾昭宁转身,正撞进李侍卫伸过来的怀里。
李侍卫身形高大,面容刚毅,此刻他眼神坚定,紧紧地护在她身前。
她刚把檀木匣递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萧承煜的左肩被砍了一刀,血浸透了夜行衣,那殷红的鲜血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却还在笑着替她挡下第二刀:"宁宁,跑。"
"不。"她抄起地上的短刀,前世被乱箭围住时的绝望突然变成了锐刺,"我帮你。"
打斗声混着火焰的噼啪声炸开来。
周围的建筑在火焰的映照下,影子摇曳不定,仿佛也在为这场激烈的战斗而颤抖。
顾昭宁记得绿柳左腕有旧伤,挥刀时会偏三寸;她知道那两个使□□的守卫是顾清棠从扬州买来的死士,下盘最不稳。
她刺中绿柳手腕时,听见萧承煜低笑:"好样的。"
等最后一个守卫倒在地上时,庄园的天已经泛白了。
那灰白色的晨雾如轻纱般弥漫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萧承煜扯下衣角替她包扎手上的小伤口,动作比战场上处理自己的伤重十倍:"以后不许再冲上来。"
"那你也不许再替我挡刀。"她戳了戳他肩上的伤口,"疼吗?"
"疼。"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这里更疼——怕你再像前世那样,倒在我怀里时连句完整的话都留不下。"
李侍卫清了清嗓子,抱着檀木匣退到五步外。
顾昭宁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将染血的短刀插回腰间:"回王府。"她摸了摸怀里没被抢走的半本账册,上面用朱砂写着"北狄银钱"四个字,"我要把这些东西,一桩桩、一件件,都摊在顾清棠面前。"
萧承煜翻身上马,伸手拉她上来。
马蹄声踏碎晨雾时,那细密的晨雾在马蹄的践踏下纷纷扬扬地飘散,她听见他说:"宁宁,等回了府,你整理这些证据,我替你守着门——谁也不许打扰。"
王府的朱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顾昭宁摸着怀里的账册,能感觉到里面夹着半枚北狄的青铜虎符——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顾清棠通敌的证据,原来就藏在这废弃庄园的地窖里。
此刻她望着萧承煜绷紧的后背,突然觉得,这一世的晨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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