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恩站在客房外，盯着木门上的莲瓣花纹发呆。

白天同两位师兄帮着镇长聚集镇民，又一通劝告和解释。好不容易告知了个七七八八，大家伙今日都早早打烊，各回各屋开始考虑日后的事宜。

迟煜临着回客房前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对他的告状耿耿于怀，等着忙完慢慢算账。

云恩懒得理他，本也打算回屋歇着，走了一圈，最终却是停在迟予怀的屋前。

他原本早晨就想跟着迟予怀一块走的，想到迟予怀的伤势和脖颈间的痕迹，又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师尊。

还有情急之下那一声严厉的“不可伤人”，将他从这几日飘飘然的云端陡然拽回人间。

师尊……还是嫌弃自己是条龙吧。

才会觉得他会伤害别人，哪怕只是魂魄。

云恩失落的想着，没留神时间，就这么杵在门扉外边，从黄昏一直呆到天黑。

今夜的月亮几乎被云层全部遮挡，整个锦衣镇也难得的没有火光，周围黑乎乎的一片，与闭上双眼并无太多区别。

云恩兀自静了良久，一直也没有动静的屋里，却忽地传出一声低哑的“云恩”。

他蓦然回神，以为迟予怀觉察到自己在门外，赶忙回应一声：“师尊，弟子在。”

却迟迟没有收到后续的回音。

在心里犹豫再犹豫，才抬起手，轻叩沉厚的木门。

“师尊，我能进来吗？”

云恩小声问。

屋里仍是安静的，仿佛方才的呼唤是他的错觉。

云恩觉着奇怪，迟予怀虽总是淡淡的，但他黏着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有话必回，不会听见了还故意晾着。

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他怕出了什么事，敲敲又敲敲，敲的自己都觉得自己烦人的时候，门终于从里边拉开了。

迟予怀打开门，见小徒弟呆里呆气的站在外头，满目愁云，想起先前还没来得及进行的安慰，便侧身让他进去，一边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云恩下意识回答：“我……”

他刚想说“我听见师尊在叫我”，又不大确定，见迟予怀主动放自己进屋，稀里糊涂就钻了进去，顺道改了个口。

“师尊适才是在休息吗？我是不是打扰到师尊了……”

“无妨。正好醒了，听到你在叩门，是有什么话想和师父说么？”

迟予怀倒好两杯热茶，浅啜一口润润嗓子，推过去另一杯，等小徒弟继续开口。

染了血的外袍已经清洗好挂在院外，他这会仅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不松不紧搭在身上。没有腰封，仍是能瞧见紧致的腰线，襟口规规矩矩拢好，只露出痕迹仍在的脖颈。未束的墨发自肩头零零散散垂落，把修长的身形半挡起来。

云恩一眨不眨地看着，突然一下就卡了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前世见过好多次，甚至很不要脸的黏着缠着更多次，但他化形之后一直到现如今，几乎没再看到过迟予怀这副模样。

一只手支在桌前，端着茶杯，衣袖顺着腕骨分明的手臂下滑。阴影从纤长的睫毛打落，将天然清冽的凤眸晕染的分外温存，像只柔软又漂亮的布娃娃。

当年他从重伤中醒来，第一眼瞧见的也是这样的画面。

后来就嵌在心里，温暖了他好多年。

云恩傻坐在一旁没有回应，迟予怀又等了会儿，看到小徒弟眸光幽暗，有点像石窟里走火入魔的样子，心中微沉。

怪不得前几日总能看见云恩发呆，原来是这么早就出了问题。

迟予怀搁下茶杯，冲云恩招招手，示意他把胳膊伸过来：“云恩，醒醒。”

云恩“啊”了一声，乖乖伸出手，却是牵住他的五指。

迟予怀：“……？”

反应过来的云恩：“！”

静谧的屋内猝然响起凳子翻倒在地的声音。

这插曲来的太快，迟予怀都来不及给人拉住，云恩已经重重摔坐在地，顾不得屁股疼，四肢并用连连后爬，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被人发现一样。

“我我我……”

他一副要连滚带爬逃之夭夭的架势，迟予怀快步过去将他托起，蹙眉道：“怎么回事，又出现幻觉了么？”

云恩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没……没有。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迟予怀没应声，固定住他一只胳膊，将指尖搭在他脉搏上探了探，严肃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气息紊乱，心神不宁，从脉象上来看，持续的时日还不短。

可这一世的云恩化形统共也只有一年多。

他前世多次给小黑龙检查过身体状况，云恩龙身的经脉没有任何问题，那就只能是化形后出现的异状。

迟予怀不明缘由，只得耐心询问：“是剑道与你们龙族本身的经络冲突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你说实话，不要瞒着师父，师父给你想办法。”

云恩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心思被发现，心已经凉了半截，刚准备坦白认错时，听到这么一番话，缓缓眨了下眼，冻成冰碴子的心脏稍微解冻一点。

“是我太急于修炼，不小心出了点岔子，影响不大的，不想麻烦师尊，就没有同师尊说。”

云恩低下头，心虚扯谎。

迟予怀神情愈发严肃：“还说影响不大？你近来总在恍神，甚至出现幻觉无法清醒，这种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你……”

他每说一句，云恩的脑袋就往下更低一分，几乎要埋到胸口处，与前世挨训受罚的情形逐渐重叠。

迟予怀一怔，忽然间就训斥不下去了。

他止住话音，无声的叹了口气，将任打任罚状的云恩领到榻边，扶住双肩按着他坐下。自己半蹲下身子，抬眼望向垂首不语的小徒弟。

漂亮的桃花眼果然红了一大圈。

迟予怀霎时间没了脾气，僵了半天，有点无措，只好像以往哄小黑龙那样，拿食指刮刮云恩的鼻尖，低声道：“抱歉，是师父说话太重。”

又思虑片刻，接道：“以后你还像以前那样在我旁边修炼，万一再出什么岔子我也好及时帮你，可以吗？”

云恩眼眶泛红的看着他，没摇头也没点头。

迟予怀很少见他这样快掉眼泪的样子，以往云恩虽然时常挨罚，但一般都是老实巴交的接受，顶多软声撒娇求原谅，没有哭闹不依的坏习惯。

今夜骤然瞧见，一时间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迟予怀实在不擅长安慰人，还是被自己训哭的，无奈的再退一步：“这样，你的佩剑不是断了么？我们先不回门派，师父给你找材料铸把新的，正好也找找调理心神的灵药，路上你想去哪里玩一玩都可以。乖，不哭。”

云恩已经快听傻了。

他完全是害怕被戳穿心思赶出师门才吓红的眼眶，没成想迟予怀有所误会，一通哄慰，扔出来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叫人心动，又把他重新抛回了云端。

这不就是拐着弯的告诉他，不仅每晚可以黏着迟予怀休息，还可以让迟予怀陪他在人界游玩么？

看不见的小龙尾巴倏地竖的高高，云恩赶忙点头，忍不住道：“今夜也可以吗？”

终于是给人安抚的有了声音，迟予怀直起身，估算着时辰，劝道：“夜半了，明日再修炼罢。你帮着安顿锦衣镇也辛苦，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他没有要赶人出门的意思，虽和云恩一个站一个坐，却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倒是无端多出几分宽纵。

云恩坐在榻边，仰脸望了片刻，眸色逐渐转暗。

见不得光的念想在迟予怀数次的温柔纵容中逐渐放肆，云恩心中一热，半是忍耐的倾过身子，抬手将迟予怀圈住，脑袋埋进他的腰腹间，贪恋的嗅着那缕淡雅的杏香。

“都听师尊的。”

恰好这时一缕夜风从窗缝中卷入，将熄未熄的烛火猛地晃动，映的墙上陈年起翘的漆皮忽明忽暗，衬得俩人影子恰似在依偎交叠。

迟予怀轻抚着云恩细软的发丝，只当小徒弟在同自己撒娇，又道了一声“乖”，一下一下的拍着云恩的背，哄小黑龙睡觉那般哄着他歇息。

还是记忆里那条爱耍赖的小龙。

把人哄睡着后，迟予怀平躺在枕褥间，望着顶部纤薄的帐幔愣神。

身上趴着睡着睡着就变回去的小黑龙，不轻不重的压在胸前，倒是没乱滚，四只爪子紧紧勾住他的中衣，像是搂紧了自己的所有物，连尾巴也一并缠了上来。

迟予怀抚摸着它光滑的鳞甲，一如既往的暖热，趴在身上暖烘烘的，仿佛抱着一个小火炉，哪怕是深冬也不用再盖厚被。

他摸了会儿，还是从一旁拉过被褥，搭在小黑龙的脑袋底下，把整条龙身严丝合缝的裹起来，以免小黑龙被夜里的冷气吹着凉。

这一世早些解决这诸多问题，云恩就不会再走错路了罢。

果然还是要多多关心才能觉察。

迟予怀默不作声的思量着，随着最后一滴烛泪流尽，倦意逐渐上涌，阖眼入眠。

[狗头]云恩：发现了一个让师尊心软的秘密……

[橘糖]祝宝子们除夕快乐！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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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