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战利品”这个词对她而言，都是在无形中抬高她的价值。如果她是战利品，那至少说明魔王渴望圣布里诺的理由中，有一个是她。

但其实不然。

魔王此前并不认识她，她只是海崖上的一个意外，一个能让人模模糊糊理解圣布里诺之王的用意，却全然没有必要送出的赠品。

退一万步说，就算魔王接受了这份赠品，她真的能生下圣布里诺和魔王的孩子，那又怎么样呢……？

根本不在乎圣布里诺这种弹丸之地的魔王，又怎么会让他的孩子重新回到那种地方，去延续什么人类关于血脉的病态执念？

听到伊澜娜的话，法莫斐修斯缓缓放下高脚杯，看向她的方向，轻闭着双眼，微微侧了下头。

“如果在人间，吾这样的行为，应该叫做尊重。”

伊澜娜：“嗯……这就是我的意思。”

“你不用尊重我。”

“你本身也……没有理由尊重我吧。”

法莫斐修斯站起身。

伊澜娜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身子，以为他要生气动手了。

然而，法莫斐修斯只是说：“你不喜欢这样，是吗。”

他的语调沉静，迈着步子绕过桌角，转身。

“既然你觉得这样不舒服，那吾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法莫斐修斯说，“好好吃饭吧，晚些会有人带你回去。”

他离开了。

餐厅的拱门关上的一刹那，伊澜娜的眼泪流了出来。

她饿极了，面对满桌精心烹饪的美食，她好想像野兽一样抓过来用牙撕扯着啃食。她感觉她饿得胃在痉挛，饿得内脏仿佛在互相消化。

可是伊澜娜没有伸出手。

她哽咽着，颤抖着，狠狠咬着嘴唇，眼泪越积越多，一颗颗滴在餐桌上，裙子上，地砖上。

不用尊重她……

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尊严，也不可能再拥有任何尊严的人，又为什么要给她展示出这种虚假的幻象呢。

伊澜娜用手背把眼泪抹掉，脸上的妆顿时花了一大片。

她应该拒绝的。

她应该不碰这些食物，她应该保持骄傲，她应该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可她做不到。

她很饿。

伊澜娜的手指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抓起了桌上的银叉。

起初，她还有些克制，她环视了一下这奢华空旷的餐厅四周，切下一块肉，细嚼慢咽。

可是随着胃部开始接受食物，她的本能比理智更快占据了她的思维。

她开始疯狂地进食。

她吃得急促，狼狈，甚至没有注意到甜点的奶油沾上了手指，红酒洒在了裙角。她从未这样吃过东西——连在圣布里诺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吃过东西。

她被教导过如何优雅地进餐，如何缓慢地品味食物的层次感，如何在宴会上得体地展露她的品德。

可这一刻，她完全不在乎了。

她埋头吃着，吞咽着，像是要把一切填满胃里，填满她所有的空洞。

伊澜娜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她想看看，如果她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如果她吃得肮脏、粗鲁，如果她像只野狗一样在魔王的宫殿里进食——

法莫斐修斯还会继续给她“尊重”吗？

伊澜娜感觉自己的胃快要承受不住了，可她仍旧拼命地塞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试探魔王。

她的喉咙开始泛起恶心感，胃部翻涌着疼痛，食物的甜腻感像是沉重的岩浆，堵塞着她的喉咙——

终于，伊澜娜猛地放下叉子，双手撑着桌面，大口喘息。

她想吐。

但她忍住了。

伊澜娜抬起眼，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向桌上的残骸——盘子里还有未吃完的食物，但她已经无法再继续了。

胃部的沉重感让她几乎站不稳，可她咬着牙，死死地撑着自己，逼迫自己消化这一切。

黑暗中的影子无声地流动着，那些无形的仆从们感知到她已经吃完，便悄然出现，将桌上的餐盘收走。

没有人会关心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影仆们只会执行魔王的命令，把她带回寝宫，整理好这一切，如同她从未做过任何疯狂的事情。

胃里仍旧翻腾着灼烧感，伊澜娜撑着门框，深呼吸，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跟着暗影流动的方向行走在长廊。

踏进寝宫的瞬间，她嗅到了一丝陌生的香气。

伊澜娜下意识地抬起眼，然后怔住——

一切都变了。

她的寝宫被彻底地重塑了。

或者说，在短短的时间内，它变成了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宽大的床铺被换上了全新的被褥，黑色的天鹅绒上镶嵌着金线，暗色的繁复花纹隐约浮现，黑纱帷幔轻掩，如同沉睡在夜色之中的珍宝。

——落地的衣柜不知何时被填满，柜门轻轻敞开，里面是一整排不同风格的华贵衣物，样式比人间任何一个人类帝国的宫廷样式都要更考究。

——珠宝被整齐地摆放在梳妆台上，珍珠、宝石、黄金、银饰……甚至连她换衣服时脱下来的饰品，也都被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

——书架满满当当，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从人间购买而来的各类藏书，细腻的封皮，繁复的烫金镶边，散发着草木香味。

伊澜娜怔怔地站在寝宫中央。

和她的胃一样……

她再一次被填满了。

法莫斐修斯没有生气。

不知为何，他远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宽容，他不是在惩罚她，而是在以一种不伦不类的未知身份，给她更多的东西。

可越是这样，伊澜娜就越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甚至都不觉得法莫斐修斯这样做是为了得到她。

现在的她……明明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啊。如果只是为了得到她，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事啊。

伊澜娜咬住自己的指尖，轻轻地颤抖着，被撑得头昏脑胀地倒在床上。

“……疯子。”

她低声骂了一句。

夜色吞噬了她的身影，柔软的丝绒被褥将她包裹得无比温暖。

在沉沉的黑暗里，伊澜娜模糊地想——

她必须找到那个边界。

找到法莫斐修斯的底线。

必须看看，他的宽容，究竟能持续多久。

如果他不愿意动手，那么她会逼着他动手。

她会眼睁睁看着，冷漠地笑着，等着他——亲手把她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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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