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匹马是父亲从西边的客商手里买的良驹,骨架高大、四蹄有力,平时发足力气跑起来跟风一样快,更别说发狂的时候了。”韩知谓不愧是读书人,口条剪断,条理清晰,“没几下我就被颠得七荤八素,根本没办法控住缰绳,眼看着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江年兄出现了!他当街一站,竟然凭双臂力量挽住缰绳,逼得马前蹄高扬,硬是生生地停了下来!”也就是小半个时辰以前的事,韩知谓难掩兴奋,夸道:“江年兄武艺卓绝,有古之大将风范!”
韩知谓说着举起酒杯,一手揽住秦江年肩膀,敬秦江年,“来,江年兄,我敬你一杯!”
沈冰卿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忐忑,秦江年两辈子都孤僻甚至阴鸷,从来都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若是他当场下表哥的脸,该如何是好?
她看到秦江年有一瞬微不可察的僵硬,旋即却又放松下来,他没有拂开韩知谓,反而举杯迎上去,“”的清脆一声,两杯相碰,明亮的烛光随着杯里的酒液微溅,“韩兄谬赞。”
声音仍是那般清冷,却是没有往日的薄凉。
沈冰卿心中惊讶于秦江年的反应。
怔愣片刻,她忽然有些明了,她两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秦江年,然而,两辈子也未曾见过有人像表哥这样赤诚地待秦江年。
韩知谓见秦江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的欢喜更甚,对月高举酒杯,仰头倒灌入喉,极是豪气,极是潇洒。
——可惜,呛住了。
“咳咳!”
旁边立着的丫环赶紧递过去一盏温茶,韩知谓接过来小心地喝了几口,终于将喉咙里的痒和辣都浇灭。
韩知谓倒也并不忸怩,舒朗一笑,说:“我平日里最是推崇古人诗仙,遥想当年,他老人家酒入豪肠便能作诗百篇,我心里想着诗仙的文才我是赶不上其万中之一,却没想到,就连喝酒也还差得远!”
一席话逗得席中众人笑声不迭,韩大太太甄氏刚看到儿子被呛住还担心呢,谁知道转眼他自个儿倒开起自个儿的玩笑,不由笑骂道:“你呀,我看你诗仙当不成,酒仙倒是有望。”
韩知谓竟还起身,认真朝甄氏揖礼,“谢母亲夸奖!”
“噗——”这下子,就连腼腆如沈青湄都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不过她素日的教养在那里,笑的时候还记得用袖子遮住脸颊,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歪倒在沈冰卿肩膀上笑得一抽一抽。
沈冰卿也是没想到,初看韩知谓时只觉得斯文俊秀,一身清风徐来的读书人气质,没想到内里竟然如此慧黠顽皮。
表哥的明朗疏阔与秦江年的孤介冷傲截然不同,大概是因为二人从小境遇的天差地别?
韩家是豪富之家,吃穿用度上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大舅夫妻两个开明慈爱,单看他们一家子的言行相处便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亲厚无比。而秦江年……许家本就是一个烂摊子,许夫人刻薄苛刻,许侯爷懦弱昏庸,许家兄妹两个在外人面前尚且敢欺辱秦江年,在府中如何更是难以想象。
秦江年在许家的日子恐怕还不如的脸些的下人。
沈冰卿心中有些说不明的酸楚,不由自主地看向秦江年。
却见秦江年勾起唇角,眉眼微弯,在暖黄的灯光下清楚分明地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种由心而发、未必自知的笑。
显然也被韩知谓逗笑了。
秦江年本来就长得好看,薄唇高鼻,剑眉星目,纵然平日里冷峻如寒冰,且又背着没落侯府不得宠的庶子的名声,也还是有不少姑娘私下里有意无意地提及他。
这一笑,便似暖阳流照,春雪初融。
已入夜,画舫外荷叶田田,夏虫啁啁,舫上笑语交织,环佩相撞。
檐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飘荡,洒下的光团像湖水一样泛着波浪。
沈冰卿忽然觉得四周的光影变得模糊,声响也变得钝钝的。
唯有秦江年,带着一抹笑意的秦江年,两辈子的记忆交织涌现,最后只有眼前这一个无比清晰。
沈冰卿有些失神。
而秦江年,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
她撞进他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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