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情况说一遍,从一开始说起。”蓝湛的声音低沉稳定,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压迫力,比在一边怒目圆瞪的江澄给高虎的恐惧感更甚一筹。
高虎在恐惧之外还感受到一股金属般的胁迫感,明明对方只是坐在那里对自己说话,手指还漫不经心的缠绕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色发带,但是那声音却似乎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己要是继续哆嗦下去……
高虎一个激灵坐直身体,稍稍稳定一下情绪,又一次从头说起。蓝湛和江澄一边听,一边核对高虎两次的说辞,说到第三遍、第四遍,这才放过高虎。四遍说辞,再对应他们之前打听来的消息。魏婴的失踪应该与这个镇民,包括这个小镇都无关。那么……两人的眼光一起移向窗外连绵的大山,那么魏婴应该是在山里遭遇到什么了,这才失踪的。
江澄站起身子就准备离开,他是打算出了门直接御剑进山。蓝湛一把拦住他,还没说话。这时候,屋外有拐杖拄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早已不管事的镇长打开房门,他背光站在门口,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小老儿冒昧,还请仙人们恕罪。只是有些话,十日前,我对那个黑衣仙人说过,他才将玉佩留下示警。我们这些人粗心,没有及时发现变故是大罪。但是小老儿想了想,还是再对两人仙人啰嗦一遍,仙人还请自行斟酌。”
“阿爹,你就……”高虎走到老人身边想阻止,但是又阻止不了,“阿爹,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可是那些都是我们用来吓唬小孩子让他们别乱跑的编的山野传说,您从小也这么骗过我,可是您看看,什么时候出过事?”
老爷子一棍子杵在地上,“糊涂,那是从这个镇子建立的时候,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警告,不是山野传说。再说了,一个仙人进山后都失踪,这还不是出事吗?”
高虎还想说什么,被江澄一个眼神,瞪得只能闭嘴。蓝湛起身将老爷子搀扶着坐下来,还帮老爷子倒了杯茶水,这才听的老爷子的述说。
这是一个在江澄听来都觉得荒谬的故事,却在花溪镇镇民的口中一代一代的传递下来。年迈的爷爷奶奶讲给小孙子小孙女听,然后再由小孙子小孙女们成为爷爷奶奶后讲给他们的后辈当睡前故事听。
相传花溪镇建立与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几个流民逃难到这里,觉得这里远离战场,前有水路后有山路,是个安祥又逃生路线丰富的地界,于是就选择在这里定居。随着逃亡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汇聚成一个小村子。都是一样离乡背井的逃亡者,所以住下来的这些年,每个人都只想安逸和平的生活,意外的,又默契的,这里成为一个桃花源记般的地方,安稳祥和,夜不闭户,人人和睦。就算偶有纷争,也会在村里老人的鉴证下,大家坐下来和平的讲道理,一时间,这里过了好几年平静的日子。
花溪村里有一户相对凄惨点,一开始定居下来的时候还是夫妻俩带一个才会走路的小姑娘,住下来两年后,又多了个女儿。这一家原本生活得很好,当家的罗贵勤劳质朴,有一门修缮的手艺,村里人需要帮忙他从不推脱,分文不收把人家修补好,倒是村人会主动送把蔬菜,留几个鸡蛋。罗贵娘子温柔大方,她说自己曾经是大户人家小姐身边的婢女,跟着小姐学了点字,还会制衣绣花,他家人的衣服布料跟大家都一样,但穿在身上就是挺拔舒适,几根红绳也能把大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还是奶娃娃的小女儿身上也永远清爽干净。眼看着这家人要越过越好的时候,罗贵在山上遇到毒蛇,还没被同伴抬下山人就没了,一下子,这家的天就眼看着要塌了。
其实那时候罗贵娘子刚刚怀上第三胎才不到三个月,听到消息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大家来不及扶就看见她身下有血蔓了开来,这个胎儿也没保住,罗贵娘子从此元气大伤,要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在她身边哭喊着,她也想跟着一起去了。
罗贵家的日子苦啊,但是再苦罗贵娘子也挺过来了,她一人拉扯着两个女儿长大,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过来了。如果是以前的村子,家里没个顶梁柱的男人,只有女人的家庭是会被欺负的,但是花溪村的村民们自己都是经历过生死战乱活下来的,安稳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罗贵家没人会去踩上一脚,反而一村子的人,大家更愿意帮扶一下,罗贵家的日子虽然苦,但是也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眼看着大女儿十六岁到了说婆家的时候,当时上门提亲的,其实挺多的。
大女儿罗鸢跟母亲学的一手绣花的好手艺,她绣的花朵,能让蝴蝶都落上去。她的厨艺更是村里头一号,再普通的食材经她的手一处理,就是比别人家的好看又好吃。人勤快,性子又好,未语先微笑。罗贵家一放出准备让罗鸢嫁人的消息,罗贵家的门槛差点没被踩平了。村里适龄人家早就盯上罗贵家这朵花,生怕自己晚了一步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
平和了十几年的花溪村,大家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结果这天晚上,罗鸢被人强占了,强占她的是同村的周平,一个村子里最没有存在感的鳏夫。八年前他媳妇难产死的,孩子生下来哭两声也跟着走了,他老娘在家哭了几天还没抱到手的大孙子,也跟着一起去了,短短几天功夫,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周平还曾跟着罗贵学过一段时间的手艺,所以曾有人撮合他去和罗贵媳妇搭伙过日子,他自己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那是师娘,应该要恭敬着的。平日里他对罗贵家的确不差,大家对此还颇为赞赏,结果到现在才知道,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惦记的根本就不是罗贵媳妇,而是罗贵女儿。
事发后,罗鸢不声不吭准备自悬梁上的,罗贵媳妇寸步不离守着她,生怕这孩子一个想不开。周平闷声不啃的,直接跪在罗贵家门口,任由所有人怒骂踢打,他说了,反正姑娘已经属于他了,他愿意负起责任娶她为妻,还会好好侍奉丈母娘和小姨子,天地可鉴。
多可笑的天地可鉴,明明是他造的孽,被他这么一说,他倒还负起责任,难道还指望别人夸他一句有担当吗?
罗鸢的妹妹罗素是个暴脾气的小姑娘,和她姐姐完全不一样,在屋子里听到他这么一通喊,罗素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就冲着周平去了。被村里人拦下的时候,周平的左右胳膊各自被砍了两刀,后背也破了多处,周平不动不闪任由罗素挥刀,他跟个血人似的,都依然在罗贵家门口,跪的一动也不动。
倒是罗贵家因为罗素的冲动出了大麻烦,按照花溪村最大的规矩,凡事说道理,绝不允许动刀见红。罗素这几刀犯了大忌,按规矩,她们三是要被赶出村的。村长和村人们倒是犯起愁来,真要赶这娘三出村,跟要她们去死有什么区别,可是规矩不可破啊。周平倒是把自己包扎好后先来村长这边说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他不跟罗素那小姑娘一般见识,他就只要能娶罗鸢就行,他依然会如之间说的,孝顺丈母娘和小姨子。
罗贵媳妇哪怕带着两个女儿离开都不愿意把罗鸢嫁给这么一个畜生,她甚至已经开始让罗素收拾行囊了。罗鸢自己站出来许嫁,她不愿意因为自己让母亲和妹妹继续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还能差到地狱里去,罗鸢,你应该听你母亲的。
真嫁给周平后,罗鸢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憔悴苍老了许多。周平此人最是阴险,村里的规矩是凡是说道理,不允许见红。那当相公的自己在家打两下娘子有多大事,不就踢了一脚,不就扇了两巴掌,不就挨了几拳头,又没出血,村子里规矩再大能管起人家关起家门的事?罗鸢婚后的日子三天两头被打,罗素只要出头,那点花拳绣腿的力道,周平完全不怕,回头再从罗鸢身上出这口恶气就行。罗鸢衣服遮挡的地方,就没几块好肉。
周平对待罗贵娘子依然恭敬,在她面前就没有抬起头过,反而是罗贵娘子因为罗鸢在他手里,投鼠忌器,自己倒是不得不忍耐下来,罗素闹了几次后发现姐姐的处境更惨了,也不敢再莽撞。村里人对周平厌恶至极,但又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其实极聪明,从不在明面上做违反规矩的事,村里不管谁说他,说就说呗,说了他就认错,口口声声自己错了,但是私底下就是不改,甚至更隐秘更恶毒。这样的周平,谁也奈何不了他。
罗鸢嫁过去三年,硬生生过得一头青丝都见白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精气神连老人家都不如,罗贵娘子这些年更是差点把眼睛都哭瞎了。转眼又过了一年,过年后,罗素也到了十六岁该说亲的时候。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周平又来了。
他以罗鸢嫁他多年无所出为名求娶罗素,还振振有词的说,姐妹俩都是妻,罗鸢是正妻,罗素是平妻,他会一视同仁,公平对待,还愿意新盖一间屋子把罗贵娘子迎到他家住着,从此当作亲娘侍奉。
罗贵娘子当场就气晕过去,罗素气的冲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周平笑着任由她,逮着机会还在罗素耳边嘀咕一句,“我还就看上你这泼辣劲儿了,你姐姐跟个死人似的,我早腻了。”
罗贵娘子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再让一个女儿进火坑了,周平点点头,不以为然的离开,转头回去加倍虐待罗鸢,他还逼着罗鸢回家求母亲把妹妹嫁进来。罗鸢一动不动被他打,打晕过去都不回家,她是不会再把妹妹害进来的。
周平无所谓,他又出了个贱招,满村子宣扬罗素迟早是他的人,村里人虽然反感他,对于罗家也很同情,但不想因此招来这么一条毒蛇,大家只好放弃。罗贵家更决绝,罗素这辈子不嫁人都不会嫁进周家。这天晚上,罗贵家的柴火堆没来由的起火了,好在及时发现被邻居们灭了,大家怀疑的眼光看向周平,周平还是那样笑眯眯的,毕竟谁也没有证据证明真的是他所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