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设备有限，卫生院一般不看大病，里面的医生好多是从县医院里出来的，医术精湛，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平时只能开一些治拉肚子或者治寄生虫的药，顶天再吊个水正个骨。

卫生院不大，药房和门诊室后面就是留医区。

顾年年背着竹篓，手里提着个用渔网做成的手提袋，里面装着几包中药，脚步很轻快地经过种着三色堇幼苗的走廊，来到留医部。

这个时候留医区不多人，除了哇哇大哭准备挨屁股针的小男孩和他的家长，只有躺在病床上保持背对姿势侧躺着的林春芳。

顾年年觉得再多来几次，连卫生院的老鼠洞在哪里都能一清二楚了。

她正想着应该如何和林春芳搭话，这时候陆魏来了，眼神轻轻地掠过她，“过来。”

她嘀咕，这在叫小猫小狗吗？

不满归不满，她还是乖乖地跟上去。

“林春芳。”

林春芳撑着坐起来，脸上的血已经结成黑红色血痂，脸颊已经变得乌黑肿胀，嘴唇已经破皮外翻，看起来极其可怖。

她看了一眼陆魏又看了一眼顾年年。

“陆医生我在这里。”林春芳畏畏缩缩地喊，因为脸上的伤而不敢张大嘴巴说话。

陆魏说，“黄医生交代，你鼻子骨折了，伤口最好不要碰水，以免发炎，饮食以清淡为主，另外卫生院没有条件，如果你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建议可以到县医院做检查。”

“我没事。”林春芳本能地拒绝了。

从山外村到县医院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镇上多少人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更别说去城里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

陆魏转向顾年年，“你和她聊聊，我去忙了。”

顾年年：他又知道？

可恶。

虽然说正合她意，但就是可恶。

陆魏离开了，还冷酷无情地带走了旁边哭得一直在抽噎的男孩。

“救命啊我不要打针救命救命！”男孩又开始嚎啕大哭。

顾年年想，还有力气哭得这么中气十足，看来皮实得很。

哭声渐渐远去。

“林大姐，我是顾年年，年年有余的年年，你叫我年年就好，”她坐到病床旁边的木椅子上，“你吃饭了吗？”

“还没。”

“你家里人呢？”

林春芳羞赧，“我婆婆见我没什么事，赶回家给孩子做饭了，我待会回去就能吃。”

被人送到卫生院时，她身上没有带钱，她婆婆带了钱，却舍不得用在她身上，说是镇上东西贵，让她回家再吃，能省一点是一点。

她懂这个道理，但心里总感觉不太痛快。

“你伤成这样，应该按时吃饭，才会好得快一点，”顾年年从背篓里拿出一个豆沙包，“给。”

“这怎么好意思……”林春芳其实肚子饿得咕咕叫，目光已经被吸引住了，不停地往豆沙包瞅。

顾年年把包子塞进她手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次我吃了你给的水果，吃吧。”

豆沙包很香很甜。

嗜甜是人类的天性，吃甜的东西会让人产生快乐的情绪，有谁不喜欢呢？

但顾年年看得出，林春芳越吃越难过，眼眶逼得通红，如果不是有她在场，也许会大声哭出来。

这比直接哭出来还让人心疼。

“要喝水吗？”顾年年坐在床边，“吃慢点，别噎着了，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她竹篓里面还有，管够。

林春芳只感觉肚子和胃无比熨帖，“妹子谢谢你，我吃一个就够了。”

对方说不够吃的话还能再吃，但她不好意思要，几个荒山野地的水果和精面大包子，哪个贱哪个贵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顾年年一番好意，她不能贪心。

“春芳姐，”顾年年看时候不早，她得去理发室找顾华章和顾予辉了，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回去得小心你丈夫，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打死的。”

林春芳一惊，飞快地抬起眼睛看顾年年，随即低下头来，双手纠结地捏着衣角，“你别吓我了。”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也许这天不远了。

丈夫第一次喝完酒打她时，她惊呆了，抱着孩子跑出门向邻居们求救，丈夫酒醒以后非常后悔，又是打自己耳光又是下跪。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这次，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一回家就摔门砸碗，还说她在外面勾引男人，她被打得满脸血晕死过去，等第二天才爬出门口喊人救命。

丈夫那时还睡在床上没有酒醒。

林春芳想哭，却发现哭不出来。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会死哦。”顾年年很认真地说。

“哪有这么严重……”林春芳声音如蚊呐。

“要不我证明给你看吧，”顾年年一笑，“你爸妈和两个哥哥等下就来了，不过他们找错地方，去了诊室才来这里。”

林春芳温和地说，“你看到他们了所以才这么说的吧？虽然你是为了我好，但真的不必这样。”

顾年年抬手看表，“大概再过十……”

她小脸上有些迟疑，似乎在揣度应该怎么说。

林春芳觉得她越说越离谱，差不多能赶得上一张嘴胡说八道的神婆了，“十分钟吗？”

顾年年敢说可她不敢信，如果顾年年不是陆医生朋友，又好心地给她一个包子，她肯定要去揭发顾年年。

“七、六、五、四、三、二、一！”

林春芳呆了：原来是从十开始倒数。

留医区刷着绿色油漆的门突然被打开，一群人呼啦啦地如潮水涌进来。

正是她爸妈和两个哥哥。

林春芳有些傻眼，还真让顾年年说中了，“你们怎么来了？”

她妈一看到林春芳，马上扑过去哭了起来，“鬼打他莫丰收，丧良心！怎么把我好好一个女儿打成这样？！”

她爸则眉头紧锁不吭声。

两个哥哥已经按捺不住，准备挽起袖子要去山外村找莫丰收算账，“如果不是妇女主任通知，我们还不知道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姓莫的不做人，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林春芳要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刚才去了诊室才来这里的吗？”

二哥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你在哪里，听到诊室比较热闹，就找到诊室去了。”

这不能怪他们，要怪就怪诊室里头那个小孩哭得那么大声。

林春芳还想找顾年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年年已经悄悄离开了。

经过诊室时，诊室里小男孩还在哭闹，直接躺在地上打转，他爸急得满头大汗，威胁要动手揍他了都没办法使他听话。

陆魏手上拿着支注射器，眉头紧锁，然后发现顾年年正在门口看戏。

小男孩尖锐的吵闹声没有影响兴致，相反她还看得津津有味。

陆魏蹲下来对小男孩说，“其实打针一点也不痛，打过的人都知道。”

小男孩嗷嗷叫，“别骗小孩了，哪有打针不痛的？”

顾年年向陆魏眨眨眼，“是这个姐姐说的。”

顾年年：？？？

她第一次看到他有些可怜、弱小又无助，还有些淡淡的无奈，于是好人做到底，坚决地点点头，“对一点也不痛。”

“真的吗？”小男孩将信将疑。

他爸见他不哭了，马上捞起他摁在腿上，然后扒开裤子露出一点屁股。

陆魏趁他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把针扎上了。

小男孩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原来医生也会骗人，谁说打针不痛的。

顾年年轻轻带上诊室门，深藏功与名。

反正不打在她身上，她才不会痛呢，嘻嘻。

她可没有说谎呢。

当然陆魏也没有。

夕阳西下，淡淡的白雾笼罩在林间，山里回荡着噪鹃的凄厉叫声。

林家两个哥哥打上莫家，差点把莫丰收打得不能自理，只能抱着头嗷嗷嚎叫。

林春芳抱着儿子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像以前那样扑上前去护住丈夫。

莫婆子还想上前阻拦，被自家大儿子拉住胳膊，“大舅子教训妹夫，这不是应该的吗，你就别插手了。”

莫大哥很无奈，没看到弟媳的妈一直盯着这边吗，说不定瞅准机会就下手了。

“这是你弟弟！”莫婆子跺脚。

“他把春芳打成这样，春芳娘家人能不气吗？他们只想出气，不会真把丰收打死，毕竟丰收还是春芳老公，两个人还有孩子。”莫大哥小声说。

让林家人出了这口气，林春芳和莫丰收继续好好过日子。

莫丰收擦拭一下鼻血，在两个大舅子的催促下来到林春芳面前咔嚓跪下来，耷拉着脑袋，带着鼻音说，“春芳这次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还有呢？！”林大哥提醒他。

“还有……还有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不发酒疯了，”莫丰收说，“家里的钱都归你管，我没有意见。”

莫婆子“哎”了一声，又连忙闭上嘴。

林春芳盯着莫丰收，他每次都这样，闯了祸打了她，酒醒以后一副窝囊的样子委曲求全，然后说出的话想放屁一样，没过两天就忘记了。

她倦了。

“离婚……我要离婚！”林春芳咬牙说。

在场的人都惊讶了。

以前林春芳怎么劝都不肯离婚，怎么今天主动提起这件事了？

看来这次被打狠了。

莫丰收连忙抱着林春芳的小腿，“我会改的，我答应你我一定改，以后我做完工马上回家，再也不喝烧酒了！”

林春芳冷笑，把孩子交给自己妈，空闲的脚使劲踹他的肩膀，把他踢得仰头倒在地上，衣服头上脸上都是灰。

莫丰收一下被踹蒙了。

林春芳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这个婚我离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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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摆烂的第四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