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洗铅华

“你要我坐以待毙?”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中,陆姮瞧着眼前的酆谛疑惑,语气中带着些怒气。

“嗯,上一轮回时,我在城门处布置了个阵法,相信他们明白我的意思,会来找我们的。”

他面上看着有些苍白,懒洋洋地靠在石壁上,手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衣服上的丝绦。

“你确定杨晓衣那个八卦精会懂你?”

酆谛听到陆姮这么说杨晓衣,不由失笑出声。

“杨晓衣要知道你这么说他,定要恼你,对他没信心,总对慕容师姐放心了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妥协。

“说来,方才情势不对便没问你,这永镇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姮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

酆谛的眼神由方才的轻松转为肃穆,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开口。

“自城主淳于行使用十杀阵后,整个永镇郡被献祭,只余下他的妻子和当日三天内出生的婴孩,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风雪过后,真的迎来的充满生机的初春。”

——

幼苗努力地挣破土地的束缚,露出鲜嫩的芽儿,它所期待的是温暖的阳光和充沛的春雨。

永镇郡地处西北,大多时候常年干旱,但也有水草丰美的时候。

淳于行醒来时是在墨竹轩的床上,在睁开眼察觉到还活着的一瞬间,他就匆忙地跑下床,将城主府的大门打开。

看着眼前的人流熙攘,一切都在鲜活地存在着。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上面没有血迹,也没风霜带来的冻疮伤疤,仿佛曾经是一场巨大的梦幻泡影。

“夫君,你大病初愈,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温柔的女声从后方传来,淳于行几近不可置信地朝着后方望去,是穿着一身橙黄色衣衫的傅玫。

她手中还拿着一件披风,说着就要朝着淳于行身上披去。

“玫儿”

淳于行双眸红肿,眼中含着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娇小白皙的手,紧紧握住。

正在系披风带子的傅玫突然被抓住手,眼中闪过意外,抬头看向自家夫君的脸,发现他的平静地眼中隐藏着浓烈的伤情。

初春的微风刮过额上的一抹发丝,有些晃到傅玫的眼睛,她下意识地闭眼,察觉到自己右侧的脸庞上有一滴湿润落下。

她睁开眼,伸出空余的另一只手升至半空中,察觉到不断有水珠落下。

傅玫与淳于行对视,没有多问,只是用轻笑着。

“夫君,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淳于行压下喉中的哽咽,头上察觉到不断有倾盆的大雨落下,他反而绽出笑容来。

“好。”

脚下青石板微凉的触感传来,淳于行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太匆忙,连鞋子都没穿。

春寒料峭,一阵风吹来,带起薄薄的单衣,淳于行感受到一阵寒冷自身中传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傅玫看到他这幅样子不由笑了笑,接着带着微微斥责的语气。

“叫你乱跑,本来就是大病初愈,还这么不注重自己的身体。”

淳于行面上却带着十分的笑意,接着说道。

“有娘子相伴在身旁,无论何时我都是愉悦的。”

傅玫愣了愣,接着剜了他一眼。

“就会贫嘴。”

脚底传来温暖的触感,他转头能看到在一旁绣着荷包的傅玫,透过窗户能看到簌簌落下些许未完全消散的雪。

淳于行唇角弯了弯,牵住一旁傅玫纤细的手指,感觉一切都分外美好。

所谓庄周梦蝶,究竟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蝴蝶梦到了庄周,谁又能知晓呢?

——

淳于行真正发现不对劲是在第二年的冬季。

作为得胜归来的城主,他自然而然受到城中的敬仰。

城中的孩童一天天长大,他和傅玫的阿泽也一同与荣祖母取了名字,称作淳于缔。

冬季大雪纷飞,伴随着街上孩童的吵闹声,平添了几分喜庆。

淳于行帮傅玫紧了紧她毛茸茸大氅的领口,接着伸出手来,掌心中接住一片雪花,不过很快便消融,只有微凉的触感传来。

他已经因为大战之后的伤病在城中待了整整一年,略有些惆怅地想到,转眼间,离自己去年做那个梦的时候已经整整一年了。

不错,淳于行已经将那段记忆当做一段虚无缥缈的梦境了,现在的生活温柔美好,何必去想那些悲伤。

“玫儿,我们带着阿泽去昆仑山找他的外祖母去吧。”

淳于行手中握拳抵在下巴上咳了咳,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容,对着身旁的傅玫说道。

傅玫紫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接着面上笑着。

“好啊,我也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

飘雪从屋檐上落下,两人相互依偎着,阳光照着这一对壁人的身上,带出一双人影,似乎永远不会分离。

傅玫被抱在怀中,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两人没有耽搁,很快就启程了。

看着马车逐渐远离永城的城墙,淳于行心中突然涌现出一阵不安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随即右手抚上胸口,看着转头过来,眼神中尽是关切的娘子,心中稍稍安下了些许。

去往昆仑山的路遥远而漫长,淳于行在逐渐颠簸的马车中渐渐沉睡了过去,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香炉还在袅袅吹着,傅玫看着眼前人逐渐闭上眼睛,自白皙的脸颊处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嘀嗒嘀嗒”

山洞中的水滴声不断落下,淳于行缓缓睁开双眸,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看着自己被反缚住的双手,眼前空无一人的山洞,他眼中闪过了然,忽然笑了一声。

其实仔细想来,有很多疑点,一年了,除却当年的孩童在长大,城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变化,这怎么可能。

而且他的娘子,其实不怎么会骗人。

淳于行等了三天,到最后的时候,他唇色苍白,已经饥肠辘辘地眼冒金星了。

看着眼前出现一抹浅紫色衣衫,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

“娘子,能给夫君些吃食吗?要不然真饿死在这里,阿泽还小,年纪轻轻你成了寡妇岂不很亏?”

傅玫看着他半分被囚禁的自觉都没有,不由得笑了一声。

她挑起淳于行的下巴,看着那双年轻时被蛊惑地五迷三道的脸。

深以为,虽做了多年的夫妻,然而这张脸到底还是看不腻的。

随即从带着的朱红色木盒中拿出一碟碟菜来,接着轻声问道。

“阿行,你不妨猜猜,我是什么?”

淳于行看到那熟悉的菜肴,眼中流露出温情。

“没想到啊,娘子,你亲自给我下厨做的,都是我爱吃的。”

说着便拿碗白米饭往嘴里塞,像是完全没听到傅玫说的话一样。

潮湿沉闷的空气中只剩下淳于行咀嚼饭菜的声音,傅玫没有再说话,看向他的眼中带着复杂。

山洞中的水不断往下滴着,淳于行的这顿饭也逐渐到了尾声。

“啪。”

洁白的玉箸被轻轻放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傅玫坐在淳于行的对面,这对相处多年的夫妻终于在此刻平静下来,坦诚地说些心里话。

淳于行抬眸,与那双一直看着自己的潋滟紫眸对视。

“娘子,你早就知道对吗?”

傅玫忽然笑了,眼中泛出泪光来。

“你想问的,只有这个?好啊,我可以告诉你。”

淳于行就这样看着她,眼中更多的是怜惜。

“永镇郡阵法的阵眼,它凭什么能承载住整个城池的神魂,因为是我,自此阵法初建时便产生的阵灵,那群人可能也没想到吧,一个被束缚的弃婴也有这么大的本事,有自己的意识,并附身在人族的身上,操纵着棋盘上的一切。”

淳于行看着那张嘴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自己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早已死寂的心还是传来了阵阵的抽痛。

此刻,他几近睚眦欲裂,甚至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这样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想到昆仑山的信笺为何迟迟不来,永镇郡中的结界为何溃散的如何厉害,眼前人已然给出了真相。

"淳于行,你知道我在这里被困了多少年吗?整整七百年,可抬头就可以看到繁华的街道,我却只能在阴暗的山谷中窥视着,无论如何都融入不进去,漫长的百年,我本可以就这样过下去,可你来了。"

傅玫的眼眶中蓄满泪水,在晶莹的紫色瞳孔中有着说不出的妖艳。

随着女子轻声的尾音落下,淳于行忽然苦笑一声,弥散的记忆一瞬间纷至沓来,他想起来了。

“年幼的少城主出生就于阵法上天赋异禀,城中人都戏称,少城主纵然是去织锦道人座下当弟子也是够格的。”

年幼时的淳于行骄纵肆意,无处不去,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为了躲避漫天的大雪和寒冷,他来到了这座山谷中。

疑惑地看向这座山谷,他从隐约窥出了些许阵法的痕迹。

他沿着山谷中的路径向上走去,走到了那两尊石塑的雕像前,女尊慈悲而男尊威武。

淳于行认出这是永镇郡始建时的第一代城主淳于松和他的夫人傅弥,也就是当时享誉人族的神医圣手华染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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