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因为新来的四个知青,红星大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
孔秀芝对那几个新来的知青并不感兴趣,只要他们老实本分不勾搭自己两个女儿,任他们闹翻天,她也不想管。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一阵微风带着院角种得香浓桃花气息吹进屋里,孔秀芝闻到香味从梦中惊醒,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过看到那熟悉的灰扑扑裂口土墙,屋里东西角落塞满各种装酱菜、泡菜、米面的老旧坛子,还有东面墙摆放的两个装衣物、粮食的四方榆木柜子,一个五斗橱,临窗的那面墙贴了伟人画报和各种陈旧发黄的旧报纸,她很快神来,明白自己没有做梦,她是真的回到从前了。
天快亮了,外面除了鸡舍里的老母鸡在扑棱翅膀咕咕叫,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片,其他人都还在梦中。
这群懒货,一天不喊他们,他们是不会自己早点起床做饭。
孔秀芝叹了口气,手脚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湛蓝色带补丁的春衫,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打开堂屋门,依次走到三个儿子住的窗前喊:“老大、老二、老三,太阳都快晒到腚了你们还不起,是等着上工哨子一响,夹着光屁股上工呢?”
三个儿子模模糊糊地应了几声,不多时,周金花头一个睡眼惺忪的出门来。
孔秀芝坐在院子左边鸡舍外面,手里拿着野草给鸡剁鸡食,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在旁伸着鸡、头,时不时啄一下剁好的野草。
周金花见状,做贼似的看了一眼西屋,确定那边没动静,这才走到孔秀芝面前,压低声音说:“妈,昨儿晚上三房那边又在闹腾呢,我们就是被他们吵着了,今儿才起得晚。”
大房的屋子就在挨着三房,三房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爱听墙角的周金花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我又不是聋子,我会听不到?”孔秀芝笃笃笃地剁着手里的野草,看着大儿媳那神秘八卦的样子,没好气地停手道:“管好你自己屋里的事情就成,都是分家的人了,你管三房在闹腾啥。”
周翠花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撇了撇嘴,气哼哼的去灶房烧热水洗漱。
婆婆就是偏心,明明家都分了,最懒的就是老三两口子,平时上工懒懒散散,工分挣不了几个,偏偏胡兰兰成日还闹腾着要吃饱喝足,婆婆时常去三房屋里伺候胡兰兰坐月子,虽然面上是什么都没拿,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偷偷塞吃喝用得给他们。
瞧瞧那胡兰兰面色红润,成日在自个儿面前嘚瑟的样儿,周金花敢肯定,婆婆绝对给胡兰兰开了小灶。
只是先前分家,分给给胡兰兰的鸡,早被胡兰兰炖了,婆婆有多少粮食,他们三房心里都有数了,这胡兰兰都快出月子了,奶水还那么足,以婆婆的性子也不可能一直偷塞粮食给三房,那这胡兰兰是从哪来那么多的粮食呢?
怀揣着疑问,周金花在看见小叔子煮好一碗浓粥送去三房出来,就当着大家的面儿,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陈明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用得借口还是胡兰兰娘家送的吃食。
可胡兰兰都快出月子了,胡兰兰的娘家都没人来看过她一眼,这样的借口,别说周翠花不信,就是毛蛋几个小的,也嗤之以鼻。
孔秀芝没说什么,只让大家伙儿吃完饭早点去上工,别掐着上工哨去,到时候迟到了,郑会计可是会毫不留情地扣工分的,大家伙儿这才各自散了。
由于分了家,大家吃饭都不在一处,基本都把饭菜端回自个儿的屋里吃,免得眼红各自的饭菜。
陈莲做好了早饭,把玉米糊糊和一碟凉拌马齿笕端进东屋里,陈荷帮着把屋里炕上的小木桌收拾干净。
摆放好饭菜,母女三人围桌而坐。
陈莲、陈荷都不是闹腾的人,吃饭很安静,屋子里子一时之间只听见吃饭的声音。
孔秀芝吃完饭,盘腿坐在炕上,等两个女儿吃完饭了,这才开口说:“我最近两天要进深山一趟,你们俩该干啥就干啥,别人要是问起我,你们就说我上山割猪草去了。”
陈荷大吃一惊:“妈,您进深山干啥?”
孔秀芝:“你别多问。”
话本就不多的陈荷被她一说,默默地低下头,没再吭声。
陈莲不像她姐那样沉默胆怯,她脑子转的很快,很快想明白孔秀芝要做什么,小声说:“妈,你该不会想进山找老参吧?那深山野兽多得要命,咱大队以前的老猎人都不敢进,你可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自个儿命给搭上了。”
“我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么?”孔秀芝斜眼倪她:“没有万全的准备,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进深山。”
“可是......”陈莲总觉得她妈不对劲儿,这平白无故的,进深山干啥,不就是去找老参嘛。
自打赵宝儿的爷爷上山捡了一根百年老参的事儿传遍红星大队,这些日子以来,大队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偷偷摸摸的往山上跑。
昨儿大哥、二哥又在她妈面前哭穷,毛蛋几个小的天天喊饿,她妈看着面冷不近人情,其实心里热乎着,以前她最宝贝几个哥哥和大侄子了,如今看他们挨饿,她心里能好受?指不定就要进深山冒险呢。
孔秀芝道:“行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晓得,你们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等这段时间的春种忙完,我就送你俩读书去。”
因为脑袋的伤势还没完全愈合,孔秀芝目前做不了什么重活儿,赵胜利最近一段时日都是给她派得割牛草、猪草的活儿。
这活儿不轻也不重,一天只记五个工分,虽然少,但总比没有的好。
吃完饭,孔秀芝就背着背篓,手拿镰刀,往红星大队北面的后山走。
红星大队的平原地不多,几乎都弄成了水田,种上了稻谷,杂草很少,不够大队的六头猪、两头牛吃,因此需要去别的地方割草。
草最多的,自然是山里。
大队上割猪草的,算上孔秀芝有三个妇人,都是四五旬的年纪,腿脚不便或者跟赵胜利沾亲带故的。
割猪草的活儿工分不高,不过比下地干农活儿轻松多了,而且割猪草可以漫山遍野的跑,割猪草的人可以顺手找点野菜、野果、菌子、草药之类的回家,因此割猪草的活儿在红星大队可是炙手可热。
孔秀芝要不是头部受了伤,且跟大队长赵胜利带了那么点亲戚关系,这活儿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孔秀芝没有直接去后山,而是顺着纵横阡陌的村道,往大队中央的赵家大院走。
时间已经进入阳春三月中旬,河水环抱的红星大队,四处可见开得繁花灿烂的桃李杏梨花。
这些花儿团团簇簇,沐浴在阳光之下,蜜蜂蝴蝶在花朵中嗡嗡飞舞,淡淡花香随风四溢,花瓣时不时翩翩落下,宛如一幅活在画中的世外桃源村。
如此美景,是跟后世浓重的现代工业城里完全不能相比。
赵家在红星大队地段最好的村中央位置,院子修葺的很大,左右种了两颗桃李树,孔秀芝隔着一人高的土院墙都能看见不少花朵,可见今年赵家的两颗果树,是个丰收年。
赵家院门是开着的,孔秀芝站在门口朝里喊了一嗓子:“李大姐,李大姐,你在不在?”
李大红正在屋里给赵宝儿换尿片,听见喊声,她也不着急,先给赵宝儿换上干净的尿片,穿上暖和的小裤子,裹好襁褓,这才出了房门,站在堂屋门口喊:“哟,是德昌家的呀,咋今儿有空过来,是有啥事儿?”
“也没多大的事儿。”孔秀芝走进院子,把手里的小布袋递给她道:“这不是你家宝儿出生的那段时间我受了伤,一直没工夫过来送汤米。如今我伤口好得差不多,突然记起这茬这事儿,过来补上汤米礼,还望二嫂不要见怪。这是半斤新大米,熬米粥给宝儿她妈吃最合适,容易下奶,宝儿也能多吃点。”
李大红那口子在赵家排名老二,按陈家和赵家那点远房亲戚关系,孔秀芝叫她一声嫂子,其实也不为过。
不过李大红之前一直不愿意跟孔秀芝多接触,孔秀芝也知道李大红不大待见自己,两人打招呼从来都是带丈夫的名字打招呼,像孔秀芝今天这样客客气气地喊李大红嫂子,这还是第一次。
红星大队的人都知道孔秀芝以前有多极品,有多抠门儿,这送汤米的事情也不是非要谁来送,也没有补回来的规矩,赵宝儿都已经快两个月大了,这时候来送汤米礼,李大红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孔秀芝哪里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笑着把小布袋放在李大红旁边的板凳上道:“从前我不会为人处世,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不少人,我听荷儿说,我被那王婆子撅晕倒在地上,我那三个混账儿子只顾着跟王家的人干仗,浑然不顾我的死活。是嫂子你经过王家,看事情不对,找着胜利,让他赶牛车送我去的卫生所止血包扎,我这才捡回一条命。当初要不是你搭把手,我哪还有命在,我送汤米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谢谢。以后我会常来赵家跟二嫂子您说说话儿,唠唠家常,还请您别嫌我烦。”
这件事儿倒是真的,李大红为人热道善心,别人遇上难事,甭管是谁,只要不跟自家有血仇大恨,都是能则帮。
虽然李大红不待见孔秀芝,但人家上门来送礼道谢,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功夫也是要做到的,也就道了声谢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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