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隆隆，哐当哐当的声音让车厢里的噪音很大，说话都要比平时音量高不少。

一众要下乡的青年，有人挑起话头聊了起来，暂时压下离别的愁绪。

楚末隔绝在这热闹场景之外，他的世界寂静无声。

因为对车厢空气不适，楚末坐在位置上口罩还戴着，额前刘海稍长，盖住了眉毛，露出的眼睛，眼周有浅浅的粉晕，琥珀色的眸子没有焦距，朦胧似醉。

楚末眼底没有愁绪，只有思念和期待，还有点担心。

他在想楚越川。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他变了，楚越川没变的话，楚越川现在只有十九岁。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楚末发呆时，肩膀被重重拍了下，楚末转头看到一个肤色黝黑长相看似憨厚的十七八岁男生，在楚末对面。

楚末认出来了，这人也住在家属楼，和楚家距离不远，名叫辛磊强。

楚末以前没怎么跟他交流过，只是见过几面。

能记住他的名字，也是因为走之前，楚父想让他下乡后有人能照应，带楚末将附近要下乡的青年有关系认识的认了下，打了招呼，辛磊强就是其中之一。

“楚末，你不要一个人发呆，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我们是一个地方的，要团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包里有什么好吃的，可以拿出来分享下，这样才能促进大家的感情。”辛磊强看着楚末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手里比划，指了指楚末怀里的背包。

虽说没有用标准手语，打的手势也大概表达了意思。

辛磊强家住的距离楚家近，听说这几天楚父到处换各种票，买了不少好东西，看着楚末就有些馋。

他家兄弟姐妹多，条件并不如楚家，并没有像楚末那样的待遇。

楚末知道眼前的人在说什么，他包里是有吃的。

钱桂香叮嘱过他，和同行人打好关系，分享吃的就是一种途径，这样别人才会乐意帮忙。

只是楚末对于感觉不怎么好的人，并没有搞好关系的想法。

楚末眨了眨眼，低头打开了包，从包里面拿出一个小手包。

辛磊强眼睛亮了起来。

楚末慢吞吞的打开手包，里面没有食物，却是有几包药，还有一排长针，头部带有扁刃的针刀等。

钱桂香怕楚末生病没处看，楚末便让他们帮忙买了一些配好的药，以及几本医书还有这个小针灸包，他会自学给自己看病。

楚末前世有些基础，倒也不是随便买的。

看到楚末打开一个纸药包，拿出里面黑乎乎的丸药，辛磊强期待的神色皲裂。

“完全不懂啊，白说了，这怎么交流？”辛磊强抱怨的嘟囔。

楚末看着对方，大眼带着无辜。

“辛磊强，他又听不到。”一个齐耳短发长相清秀的女生说。

“对呀。辛磊强，你光让人拿东西出来分享，你怎么不拿？你把吃的拿出来，他就明白了。”另外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说道。

两个女生说话维护他，楚末有些意外。

楚末记忆里，他的性格很孤僻，没有朋友，上的是聋哑学校，和周围同龄人没什么交流。

“他一句话不说，我只是好心跟他打招呼，让他融入集体。”辛磊强找补道。

“融入集体有很多方式，也不一定非要人拿吃的出来啊。”刚才帮楚末说话的齐耳短发的女生说。

这个说话的女生名叫余苇红，出身双职工家庭，父亲还是钢铁厂的领导。

辛磊强想说什么反驳，想到女生的身份撇撇嘴不说了。

没想到女生们会多管闲事，辛磊强不想被说教就不吭声了。

楚末看在眼里，并没有在意。

楚末重生前已经二十四岁了，眼前几人在他眼里都是小孩子。

楚末看着几人说完话，从药包里拿出了一粒丸药自己吃了，将东西收拾好，继续发呆。

男生们重启话题，两个女生不理男生说的，自己说自己的。

没一会儿，余苇红去要了一壶热水，给另外一个女生杯子里添了后，拍了下楚末。

“你要热水吗？”余苇红指了指楚末的杯子。

楚末将保温杯拿出来，余苇红给楚末的杯子加满水。

“谢谢。”楚末拿了口袋里的笔记本写了字给余苇红道谢。

这是钱桂香给楚末裁剪缝制的，巴掌大小，一指节厚，笔上拴了绳子挂在本子一侧，专门和不会手语的人交流用的。

“不客气。你的字写的真好！这样交流方便，我还在想怎么和你说话呢。”余苇红笑道，怕楚末听不懂，做手势给楚末看。

楚末不善交流，不过两个女生很热情，她们问什么，楚末都有回应。

几个男生看楚末的眼神都有一点酸。

他们主动找这两个女生说话，都是礼貌疏远，怎么对楚末这么热情？

不会说话还能讨女生喜欢，这是什么道理？

余苇红之前没见过楚末，等到楚末口渴喝水时拉下口罩，两个女生才看清楚末的样子。

脸一下子红了。

男生们眼神也有点古怪。

楚末平日里很低调，上的学校和周围人不一样，又因为对粉尘花粉那些过敏，出门都戴着口罩，即使同在一片家属大院，他们对楚末的印象也只是又聋又哑，呆呆的，眼睛似乎挺好看，具体长什么样很模糊。

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楚末的样子，冲击力很大。

比那两个女生还白净秀气的脸，精致的跟画里的人一样。

男生竟然可以长这样！

这年代，不管男女，衣服都是深色居多，蓝，军绿，黑等占了多数。

楚末的头发稍长遮住了耳朵和眉毛，越发显得秀气。

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知道楚末是楚家的二儿子，他们恐怕会以为眼前的人是个漂亮姑娘。

楚末慢慢喝了几口润肺生津的养生茶，重新戴上口罩。

下午饭点时，几个人拿出了随身带的干粮就着热水吃。

楚末胃口小，包里装的主食不多，干粮是容易消化的吃食，几个发面饼子，是细面做的。

其他几人也就余苇红拿出来的干粮是细面，其余都是粗粮窝头饼子这些。

辛磊强看着楚末手里的饼子，吞了吞口水，咬了几口自己带的全麦粉掺和玉米粉做的饼子。

吃过主食，余苇红将自己带的糯米糕拿出来分享，一人一小块。

楚末对余苇红的印象不错，吃了一块余苇红的糯米糕，也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他的零食。

楚末容易晕车，吃晕车药副作用大，钱桂香特意托人买了橘子给楚末带着，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包里放了两个，楚末都拿出来，自己只留了橘子皮和一瓣果肉，其余让余苇红帮忙一人分一瓣。

橘子一剥开，味道就散开了，直刺激的人流口水。

有脸皮薄还讲究的男生用自己带的水果糖或者饼干换，不讲究的吃了也就吃了。

楚末没在意，低头闻了闻橘子皮，口罩戴好。

辛磊强看了眼楚末，又默默吞了吞口水。

看看楚末露出的细白手腕，感觉一用力就会断了，心里想，往后日子还长，肯定有求到自己的地方。

众人是下午四点多上的火车，没多久天就黑了。

后世只需要六七个小时的路程，现在要十七八个小时才能到。

晚上十点左右车厢里声音小了下去，都困了。

没有火车声打扰睡眠，但是靠坐着的姿势有些难受，楚末睡得不踏实。

煎熬了一晚上，到了早上时，楚末感觉浑身酸痛，身体跟生锈了一样，喉咙微微有些干痛，头也有些晕沉。

楚末不用测温度，就知道自己低烧了。

车厢里人多，温度并不低，楚末还盖了棉外套，头脸都遮住了，但是折腾了一夜，身体还是没抗住。

楚末不得不翻找出对症的药。

这副身体比前世的身体更要精心。

其余人也很折腾，倒是比楚末看起来还狼狈，主要是他们都没有遮盖，经过一夜，一个个脸上覆盖了一层黑。

铁路外面有煤渣，开窗就会有煤粉吹进来，积累了一夜，脸可见的黑了。

余苇红也不例外。

一群人互相笑话着。

“你脸上怎么干干净净的，皮肤真好啊。”余苇红擦洗了下，看到楚末比昨日还显得白了几分的脸羡慕道。

楚末对对方无奈的笑了笑，这是病态苍白，他倒不希望自己这么白。

余苇红被楚末这一笑，呆愣了几秒，忙移开了视线。

心里庆幸，还好楚末大部分时间都戴着口罩。

早上简单洗漱了下，吃了点东西，楚末精神不大好，没注意众人在说什么，趴着又眯了会儿，熬了两个多小时，肩膀被余苇红轻拍了下。

“要下车了。对了，你记着，如果能选大队的话，可别选桃花沟大队，双水大队是最好的。”余苇红看楚末睁开眼，给了楚末一张纸条，是刚才这些人根据各自的信息得出的一个结论。

余苇红将这个信息给了楚末。

楚末怔了下，感谢了余苇红。

带队的老师招呼大家下车，楚末收拾自己的东西到站后跟着背包下车。

外面骤然低了几度，空气比楚末所在的凤城干了许多。

楚越裹好外套去找自己的行李。

之前吃过楚末橘子的几个男生也还算义气，都过来帮忙，帮着楚末将行李绑在了带轮子的行李架子上，楚末拉着时，还有人帮着推，辛磊强也跟着帮了点忙。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峁塬县车站，带队老师点名后，一起来的五六十人分成了五波，找到不同公社负责人被带着转车往各自分配的公社去。

楚末要去的是清河公社，同行的十来人正是之前坐在一起的那几人。

众人先坐汽车往清河公社。

相比坐比较平稳的火车，行走在坑坑洼洼露面的大巴车摇摇晃晃，楚末被颠的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另一边，清河公社得到消息，来了几个接知青的大队队长。

要秋收了，几个大队听说又有知青来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热烈欢迎了。

城里来的知青，不少人娇气的很，麻烦多，干活不行吃的不少。

但是人已经分下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来接了。

“总共是十二个知青，你们七个队分分，一个队最少一个，分好了来这里登记。”公社知青办的负责人对众人说道。

也是为了减轻压力，各个大队都要接收知青。

知青办的人这么说，几个大队队长心里都有谱了。

能让挑人，那肯定挑选体格壮实一些，能干活吃苦的。

大巴车在清河公社大院门口停下来时，几个队长听到喇叭声出来迎接。

下来的不少人调整了下，精神头都还不错，唯有一个人打摆子一样，从车上下来若不是旁边人扶了下就要摔倒了。

这人就是被大巴车折磨了两个来小时的楚末。

他感觉整个人都要废了，要不是要见楚越川这口气吊着，人都要晕过去了。

下车后，行李都顾不得拿，先坐在公社大院门口的石墩子上歇口气。

看楚末戴着口罩，一副病恹恹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几个大队队长立刻果断的将他给打叉了。

余苇红叫了男生帮楚末将行李从车上卸下来，关切的到楚末身边询问情况。

楚末摆摆手，表示还可以坚持，起身到自己行李那边拉起行李跟众人一起进公社大院。

就这一会儿功夫，几个眼尖的大队队长已经锁定了人选，纷纷过去拉人。

没一会儿几个人都有了着落，在知青办负责人那边登记上，开始走手续。

没有去处的只剩下一边休息的楚末。

楚末塞了颗药吃了，还是难受，想好好睡一觉，但是这会儿是最后阶段了，只能强撑着养精神。

缓了好一会儿，才仔细看向周围，在一群人中楚末认出了一个熟人。

桃花沟大队的队长，老钟叔，大名钟茂松。

前世楚末在桃花沟住过几年，老钟叔对楚末和楚越川还是很照顾的。

看到这么个熟人，楚末心里有些激动，想上前打招呼，胳膊被拉了下。

“你没地方去，跟我一个大队，双水大队，我带你一起，有个照应。”辛磊强找了纸笔写了一行字给楚末看。

辛磊强个头高，皮肤黝黑，又看起来老实憨厚，被判定为能吃苦有力气干活的类型，还是很抢手的。

辛磊强跟双水大队的队长讲了条件，要去双水大队，就要带楚末一起。

双水大队队长有些无奈，想要个壮劳力，还要搭个病弱的，有些犹豫，加上余苇红同样的许诺，这才权衡后答应了。

楚末大致知道这次的分配规则，双水大队有河经过，是附近条件最好的大队，若是他是一般知青自然想去条件好的。

可是他来这里是来找楚越川的，当然要去桃花沟大队了。

楚末朝辛磊强以及站在一边微微有些期待的余苇红摇了摇头。

“你不来？现在没有大队要你，你要去哪里？”辛磊强皱眉，潦草的写了一句话。

“桃花沟大队。”楚末写了几个字。

“什么？桃花沟大队？！”余苇红先惊讶出声。

她刚才明明给了楚末纸条，楚末看了的，怎么还要去桃花沟大队？

“抱歉，桃花沟大队有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在。谢谢你们！”楚末又写了一行字，起身朝余苇红微微躬身就朝钟茂松那边走了。

余苇红想说什么，楚末已经离开，眼里有些失望，她都已经登记好了，也不好再改，而且桃花沟的确太艰苦了，她也不会因为对楚末一点点好感就改了地方。

辛磊强皱眉，根据他知道的，桃花沟大队，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土地贫瘠产量低，吃水困难，连个拖拉机都没有，只能牛耕，主要靠人力。

为了楚末那点便宜，转报桃花沟大队，那可不划算。

楚末这是不知道世道艰险，就他那细皮嫩肉的，估计撑不了几天就得想转个大队，到时候也是他的机会。

辛磊强也没多说什么了。

钟茂松有些发愁，因为桃花沟大队太艰苦了，十几个知青估摸着都提前了解了，没一个来他们大队。

虽然他也不想接收知青，但是知青办的人说了，每个大队至少一个人。

他这一个人也没拉到。

就在钟茂松着急时，没想到刚才众位大队队长一致看不上眼的瘦弱小青年竟然到了他身边。

楚末先对钟茂松鞠了一躬，然后给钟茂松看他写的字。

钟茂松老花，又不认识几个字，根本看不清楚，找了别的大队队长才给他念了下。

“这娃选你们大队，说是你们队上楚家是他家亲戚，楚越川家。他还说他不用住知青点，就住楚家，给你省事不少。”有位眼神好的队长跟钟茂松说道。

钟茂松脸上的皱纹没有松快，反而更深了几分。

这一会儿大家都知道了楚末的情况。

干庄稼活，也不讲究嘴皮子，不会说话没关系，听不到，只要能干活也凑合，但是这身板瘦，太弱了，没力气，那就完了。

没人去桃花沟，钟茂松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楚末很快办好手续。

眼看着楚末登记落户到桃花沟大队，其余知青都暗自摇头，其他几个大队队长也松了口气。

走的时候，知青们排队用公社里的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楚末没办法说话，只让余苇红帮自己报了平安。

之后众人领了各自的过度口粮，准备离开。

其余大队队长都是开着拖拉机来的，只有钟茂松这边是拉着牛车来的，看着就穷酸的很。

楚末没在意，和其余人告别，坐上了钟茂松的牛车往桃花沟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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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