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范清芸停下脚步，反问。
刘招娣拉了拉嘴角：“我在问你，三弟妹。”
范清芸望向她，嘴唇轻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缝纫机，真漂亮，是不是只有城里人才能买？三弟，你可真厉害。”
“这些话，都是二嫂你在见到我的缝纫机时说的，你忘了吗？”
刘招娣脸黑了，范清芸却是微微一笑：“你别不承认，当时村里人都在，就算大家忘性大，应该也有一两个记得你说过什么吧？”
说完，她环视周围，被看到的人都低下头，不吭声，若是高恺在，他们肯定站范清芸，可现在，只能装傻，毕竟是大队长家的喜事。
这范清芸，虽年纪长了，但心智还跟以前一样，她女儿大喜的日子，干啥提她结婚又死了男人的晦气，没眼色。
大队长媳妇想起今儿是女儿好日子，强忍不满，转头拉住刘招娣的手：“不管咋的，都谢谢你，没你，真真哪能有今天的高兴。”
这是彻底忽视？刘招娣望着孑然一身站在旁边的范清芸，嘴角不断扩大，“婶，干啥说得这般见外，真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结婚，我帮忙是应该的，再说，我也没出多大力，就是碰巧看到有人在卖这个，才想起真真的，也是她运气好。”
碰巧，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范清芸抿了抿嘴，心中不太相信，不过，她不相信，可大队长媳妇却是一万个高兴。
“这也是你的运气，听说高春学习成绩不错，以后说不得能上个好大学，到时包分配，能直接吃上供应粮，当城里人了。”
刘招娣脸红通通的：“没有，没有，还早着呢。”
“哪里，她高中不是还有一年，等到时候让大队给推荐去上工农兵大学，不就成了？”大队长媳妇笑呵呵道。
刘招娣双眼瞪圆:“真的可以？”
她虽问的大队长媳妇，但众人都明白她是问大队长能不能给推荐，大队长媳妇点头，刘招娣大喜，握住她的双手，眼圈红了：“谢谢，谢谢，婶子，太谢谢了。”
“如果这都要谢，那以后让你管大队里的仓库，是不是更得谢谢我。”大队长媳妇笑眯眯道。
看管大队仓库？那可是一天只需去三趟，就能拿五个工分的好活计啊，有多好呢，这么说吧，上一次干这个活的是公社书记的三叔，现在人家已经去公社打扫卫生了。
所以说，这个位置不仅轻松，而且还是最好的上升渠道，大队长还真是看重刘招娣啊，一时间，众人忙向她道贺。
“恭喜，恭喜，招娣，我以前就瞧出来你是个能干的。”
“招娣，你能干，你女儿也聪明。”
“是啊，招娣，你虽然没嫁个好男人，但有这个女儿在，也是有后福的。”
刘招娣虽然高兴，但也不太高兴，这两个许诺，也不过是能把看管砸实而已，而且还得快，否则，等那群人找上门，她只怕啥也没了。
众人说到这，没发现她的情绪，因为偷偷朝范清芸看去了，以前都说范清芸有福，虽然家境不好，人也懦弱，但嫁给了高恺，啥也不用操心，可如今看来，还是比不上她的嫂子刘招娣，起码人家有个读书不错的女儿，不像高欢，笨笨的，唉，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范清芸虽没有读心术，但从他们的眼神中，也能看出众人在可怜嘲笑她。
她深吸口气，觉得现在就算自己说缝纫机有猫腻，大队长家也不会听，连清醒的高真真都陷进去，更遑论旁人。
算了，还是回去吧，范清芸转身，谁知刚出门，就遇上两个公安跟公社的民兵队长以及四五个民兵过来。
一行人看到范清芸，愣了两秒，半晌为首的人左手攥拳，咳嗽两声，掩住红了的脸，叫住范清芸：“同志，这里是大队长高胜利家吗？”
范清芸点头：“对，你们找他？”
公安点头，准备进去，范清芸见状，多问了两句：“有事吗？”
为首的公安面露为难：“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不能说。”
范清芸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而就在这期间，屋子里的人也发现了公安，不停朝外张望，不一会儿，大队长一家全都跑了出来。
看到民兵队长，他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憨厚，看向两个公安：“袁队长，这是？”
袁广摇头，看向两个公安，行了个礼，才指着大队长道：“两位同志，他就是高胜利。”
两个公安拿出证件，给众人看了一眼，才开口：“高胜利同志，你九月十三号中午，是不是同你大儿子高强同志去了市中心的中青路从一个年轻人那买来了一辆崭新的缝纫机？”
大队长脸白了白，颤颤巍巍道：“是，咋，咋了？”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带走，还有他儿子，以及那个缝纫机，都不能落下。”
民兵们接到命令，猛虎下山般冲向了大队长一家，不一会儿，缝纫机还有大队长父子俩都被捆住，准备带走。
大队长媳妇哭天抢地不让：“同志，公安同志，他们是犯了啥错啊，我们一向老实，这么些年都没做过违法的事，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
公安：“他牵涉到一桩案子中，具体情况，还得再查，但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来找他的。”
袁广心一沉，看来这次事很大，可不能连累他：“你们还愣着干啥，带走，快，带走。”
大队长媳妇还想说什么，袁广横了她一眼：“这可不是你能管的事。”
说完，一群人就消失在眼前，大队长媳妇望着远去的人，瘫倒在地上。
“妈，妈，这是咋回事，高强怎么会被抓？”彭小芳冲出来，头发散乱，身后跟着脸色雪白的高真真。
“我，我也不知道。”大队长媳妇低声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说买缝纫机吗？”说到这，她眼中爆出刻骨的仇恨来，朝高真真骂道：“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买缝纫机，他们也不会出事。”
高真真被这么一骂，人都傻了，不敢动，不敢还手，任她打，大队长媳妇看着，忙上前阻止：“她也不是故意的，你怪她干啥。”
彭小芳一把推开大队长媳妇：“不怪她怪谁，都说买不到，买不到，她非要买，现在好了，出事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说完一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队长媳妇看着，又站起来想去安慰她，谁知没走两步，就觉天旋地转，人一下子倒下。
“陈婶”
“婶子”
“妈”
一群人赶紧围了上去，将她抬进屋子，范清芸见状，想了想，掉头往村口去追那群人了，旁的不说，起码得知道大队长一家，是因为什么案子被害的吧？
谁知范清芸一直追到乡里，都没见到人，这么着急？连在乡里停停都不肯。
范清芸心里打鼓，打算好好跟大队长家说说这事的危险，谁知她刚到大队长家门口，就发现他家门都关了，这是出去看病，还是出去找人了？她摇摇头，去了卫生室。
而此时，刘招娣同大队长媳妇在屋子内说话：“是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您也是听到的，我三弟妹之前亲自说她认识市里刑警队的队长，找她，肯定能打听出来。”
“行吗？我看平时也没什么战友来看她。”若是有，她也不会完全不把范清芸放眼里。
“行的，虽然没来看，但是有寄东西。”刘招娣继续鼓动。
“我想想。”她之前还嫌弃范清芸不会说话，咋转头就要去求人家？这也太丢脸了吧，可不求的话，她男人，儿子咋办？一时间，大队长媳妇左右摇摆，为难不已。
刘招娣点点头，没再说啥，因为她已经心动了，可惜，根本没用，因为范清芸自己也不知道寄东西来的人是谁，具体地址？可大队长家不知道，他们会觉得范清芸是故意不帮忙，到时，她在把范清芸私下搞资本主义做衣服的事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拿着这个把柄，跟范清芸谈判，谈判不了，说不得人一激动就举报了，若是他们不敢，自己也能代替，然后趁她卖衣服时抓个正着，到时她就彻底完了，就算高恺回来，也救不了她，更妙的是，没人知道是她举报，大多数人都会怀疑大队长家，毕竟范清芸没帮忙啊。
刘招娣前后推敲，这才满意的肯定这是个死局，没人能解，除非高恺提前回来，范清芸不需要做衣服贴补家用。
可高恺回得来吗？他可是十二月将近一月才到家的，刘招娣勾起嘴角。
算了，去吧，面子哪有儿子重要：“招娣，扶我下。”
“您这是？”
“去趟供销社，对了，高欢喜欢吃罐头吗？”
“喜欢，喜欢，她最喜欢甜的。”
“那就多买点，我过两天去看她。”
“好。”
寂静的夜晚，刘招娣带着人去供销社忙活。
而范清芸在卫生室没看到大队长媳妇，转头回了家，不过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刘招娣别有想法，她琢磨了下，将做完的三件衣服都收了起来，没做完的也打算先退回去。
许凤英见她收拾东西，立马神色紧张：“是不是又有人来抓了？”
“没有。”说着将今儿大队长家的事告诉了她，她听了忙点头：“那是得收拾，快，快，我帮你。”
两个人一起，不到半个小时，就整理完，第三天一大早，范清芸便上公社开了介绍信，将衣服布料全都送了出去，然后想了想大队长家的事，去了趟公安局，谁知她还没到，离目的地有一千米时，就不能向前走了。
“这咋回事？咋都被围了？看这戒严的，还是我小时候抓国民党时才见过。”
“这次也不比那次差？”
“什么意思？”
“据说是间谍，一家十几口藏了几十年，结果因为惹了那些红小兵被抄家，才被发现的。”
“啥，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周围都传遍了，听说他家被抄走卖出的东西又全被找回来了。”
“那肯定得找，这是间谍，谁知道他们留下啥，不找到不安心。”
“可不是。”
所以大队长被抓是因为这个？范清芸心扑通扑通跳，虽没证据，但她直觉自己猜对了，那这还咋救人？范清芸心事重重回去，结果就撞上来找她的大队长媳妇，还有，刘招娣。
来者不善，范清芸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婶子，你这是？”
陈芬将手上的五个罐头递给范清芸：“听说高欢爱吃它，特地买的。”
这是有事来求她？范清芸想起昨天被带走的大队长，收下来放到一旁：“婶子，有需要的话，直说，我能帮一定帮”
陈芬也多年没求过人，此刻却要开口，顿觉为难，但想起现在还没消息的男人儿子，她直接道：“听说高恺有些战友和你还有联系，你能帮我找找他们吗？”
为母难啊，范清芸揉揉额头，将这两年的信封全给她拿了过来：“这是近两年寄来的信，上面没有写过地址，邮票我去问过邮局，就是J市市政府附近的邮局寄的，至于具体地址，查不出，所以，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说到这，她顿了顿：“您认识邮票吗？”
陈婶点头：“我家老三给我寄过东西。”说着一张一张翻来覆去的看，最后只能放下：“那你之前说的刑警队？”
“骗他的。”范清芸直白道。
“是，是吗？”陈婶颓然：“那你叔他们是不是死定了？”
范清芸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打探的消息告诉他们，省得事情没解决，反而吓倒一群人，“再等等，大队长他们一向遵纪守法，说不得会放出来。”
刘招娣听到这，冷笑，若事情这么简单，她何必设这个局。
她这神情，难道这事真跟她有关系？范清芸望着刘招娣，双手攥拳。
“真的吗？”陈芬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满脸期待道。
范清芸郑重点头：“会的。”
“好，好，这就好。”虽然不太相信，但陈芬的心还是松了许多，“今天谢谢你，高欢妈，我再去公社问问情况。”
范清芸颔首，将罐头递给她：“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陈芬笑了笑：“留下吧，你很好，值得。”虽然高恺不在，但范清芸依旧是个值得交往的女同志，真心难得啊，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她还如此温柔，如此耐心，难怪高恺会喜欢她。
为什么？范清芸不解，虽好奇但见她着急，就暂时放下了。
说完陈芬便离开，刘招娣赶紧跟上，悄声道“婶子，婶子，我听说她一直在偷偷给人做衣服？”
陈芬脚步一顿，眼睛眯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如果跟她说知道这个秘密，她说不定会帮忙。”
是这样的吗？陈芬看着刘招娣，精神恍惚：“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