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前世经历,封越想,依他原来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受这个气,曾经他也最烦这些个迂腐读书人。
直到在殿前以谋反的罪名被斩去双腿,像条死狗般被拖出殿外,为他跪在殿前求请的官,竟也是这几个迂腐讨厌的老头儿。
以刘文雍为首,跪在殿前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请求重新审判广陵王谋反的罪名。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这是皇权争斗必然的结果,一山又岂能容下二虎?
便是文人这般傲骨峥峥,不惧生死,不畏强权,只为求一个世间公道。
之后,他并不知道这几个小老头儿是何结局,但终归是三朝元老,新帝不会一登基就斩去肱骨之臣,那必然会引起天下大乱。
封越恍了下神,恭谦的做了个揖:“刘大人说得是,明日殊华定会提前到。”
殊华是封越的字,小时候读书常用,后来军中的兄弟们也不讲究这些个,他自己差点都忘了。
几个小老头儿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面面相觑。
封越毕竟是皇亲国戚,刘文雍再怎么一根筋,也不会真跟他过不去。
“王爷能这般谦虚好学,是国之幸,百姓之幸。”
“刘大人叫我殊华便可,您才识渊博,日后殊华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刘大人不吝指教。”
这些话听着有些酸,但刘文雍很受用,不由重新审视了封越一番,瞧着是有那几分未来储君的容姿。
文渊阁平日里只需要整理一些在册文书,帮皇帝想想治国之策,忙是看着不怎么忙,但是废脑。
刘文雍安排了封越去了自己的公案上,给了他两沓过往的文书和治国策略方案让他自个儿看,然后便各自忙活去了。
封越便坐在公案前,老老实实打开文书翻阅,看到一些要点,便拿笔记下。
快到午时要用膳了,刘文雍瞧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在记录着什么,便好奇走到他背后一瞧,一脸嫌弃。
“啧,这字写得也忒丑了!”
“咳……”封越窘迫一笑:“让刘大人见笑了。”
“回头老夫给你找几本字贴,你拿回去临摹临摹。”
封越爽朗应下:“那殊华就先谢过刘大人。我确实……很久都没有提笔写字了。”
刘文雍抚着须一脸慷慨的摆摆手:“谢甚么?既然王爷来了文渊阁,应承皇上的要求,那自然是要多提点一二。”
文渊阁松驰有度,该商议的商议完,该定论的定论,该批阅的批阅,完事了就各走各的。
这才刚到申时,小老头们都走了,只留了封越独自一人还在看文书。
封越这才稍微放松了些,斜靠进了椅子里,准备看完手里这卷文书便回家去。
刘文雍几人是从南宫门走的,几人共事将近二十多年,已经成了习惯。
每每回去的路上也会交谈一些琐事。
“刘大人,皇上把广陵王安排到文渊阁,可是有立储的打算?”
刘文雍眉眼深沉,仔细想了一番才回道:“广陵王收复四省,功不可没,如今在京中势气如日中天、锋芒毕露,却不是个好现象。”
“刘大人这番言论……”随行的同僚不由压低了嗓音:“难不成皇上另有打算?”
“秀木于林,风必催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皇上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广陵后背后的母族,不是还有镇国公撑腰么?”
“哈哈……也不知皇上何时召镇国公回京呢?”
几人顿时陷入漫长的沉默,最后只叹了句:“圣心难测啊!”
刘文雍意味深长地笑笑,“且看着罢,来日方长。”
*
封越走时将文渊阁落了钥,等在外边的女使快步迎上,福了福身:“给王爷请安,皇后娘娘差奴婢过来问您,是否在宫里用膳?”
想到魏晓枫还在家中,封越果断道:“替我回绝母后,今日还有许多公文要看,就不在宫中逗留了。”
“喏。”
封越乘着马车匆匆回了府,刚下马车,元公公与赵管家便如往常在门外候着了。
“王爷晚膳想吃些什么?这会儿正好叫厨房那些人去做。”赵管家一脸殷切。
封越想罢,说道:“做些温补的食材,送至东院烟雨阁。”
“好的王爷。”赵管家行了个礼便下去吩咐了。
元公公一路随侍着进了院子。
“查得如何?”
“王家在户部当差的那位名唤王宗耀,是王太川的父亲,王太川是家中长子,其母是晋城盐商之女谭氏,谭家从官家手里拿到盐引,垄断晋城商户,一家独大,富可敌国。这其中官商勾结,利益巨大。”
“王太川这人,平日里欺男霸女不学无术,又嗜赌成性,在京中名声早烂透了,只是无人敢吱声。”
封越暗抽了口气,这才想起,前一世封骁登基不久,国库空虚,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富商的头上。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晋城的谭氏,还有楚庭(南城)的万氏,万氏正是魏晓枫外祖家。
谭氏拿到盐引,而万氏的商队遍布全国各地,负责食盐押送至各地贩卖。
封骁让他娶了魏晓枫,假意南下去万家寻找官商结党营私的证据,他在万家住了两月余,并未发现任何证据。
或许他发现了一些端倪,也没有心思去求证探寻。
万初一是个精明的商人,但他又并不完全是个丧良心的商人,万氏不止运盐,还往边境押运粮草,万氏送来的粮草是众商队中最好的,每次将士们看到万氏的镖旗,心情都要好几分。
封越当时想,打下一个万初一,换了另一个上位,指不定是什么为祸一方的孽畜。
或许也是从这件事中,封骁对他的猜忌和疑心更重,才有了后来自导自演的谋反一案。
封越眸光幽深地把玩着手中的七彩玉髓,“我知道了。”
默了会子,封越又道:“冰冻三尽非一日之寒,先不动谭王两家,但放任不管,长此以往终成大患。至于王太川,给他找点麻烦,让他去牙门蹲几日收敛些性子。”
“喏。”
“魏家可有些什么消息?”魏晓枫这么一个大活人失踪了,自梳堂是要担责的吧?
“呃……”元公公突然三缄其口。
封越剑眉紧蹙:“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你直说便是。”
“魏五哥儿失踪的第二天,自梳堂便有人去魏家报了消息,如今京中都在传,那魏五哥儿跟着情郎跑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原是自梳堂那边怕担责,想出来的损招。”
“真该死!”
“王爷说得是。”
“你去准备一下,晚间本王要亲自去会一会这群妖魔鬼怪。”
“喏。”
封越回房换了常服,拿过银面具戴上,这才赶往烟雨阁。
魏晓枫因伤着双脚,百般聊赖的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当时还不觉着太疼,如今一回过神来,真真是疼得碰一下都心惊。
听到屋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魏晓枫心中大喜,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人还未见着,就在屋里头大喊了声:“阿越哥哥,是你来了吗?”
听到他欢快的声音,封越整个人都跟着轻盈起来,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他撩起珠帘走进室内,笑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魏晓枫得意一笑:“我的耳朵灵着呢,能听脚步声辨别来人,至今一次都没听错过。”
封越惊诧:“那当真了得!”
“你真这么觉得?”
“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能力,这是你的长处。”
“阿越哥哥,你真好,在别人眼里我一无是处,可是你总是夸我。”
“你本就是很好的人,何必为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苦恼?”
魏晓枫看着他的睛神都亮了几分,“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吧?”
“没有人喜欢我。这世间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不到生命尽头,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真心。”
魏晓枫惆怅的轻叹了声:“你说得也对,人最是善变的,哪有一辈子的真心?”
“那若是你,有一天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不管其间发生什么,都会一辈子追随他、喜欢他吗?”
魏晓枫苦着张脸,犹豫了,“虽,虽然真爱难寻,可是……为了爱一个人要过苦日子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我做不来。”
封越怔愣了片刻,不由失笑:“所以说你这人,还是心太软。”
“啊?”
“要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人一旦心软,便要吃苦头,傻哥儿。”
魏晓枫一阵别扭:“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那便不说了。”封越搬来杌子坐在床前,看了看他的脚:“大夫今天过来换药了么?”
“嗯,换了一次,可疼了!”
“再养几次会好的。”
“也不知道桑采怎么样了,你可不可以让他过来与我一起同住?住那么远,都不好互相照应。”
封越虽心中不喜欢桑采,原由大概是魏晓枫因他才吃了这些苦,他心里不痛快。
但如今在府中,晓枫也只认得这个桑采,府里的女使没他的命令,是不会与晓枫多亲近的,一整天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属实不妥。
“好,今晚我便安排那位桑采哥儿过来同你一起住。”
魏晓枫喜笑颜开:“太好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天都要憋闷死了,我想出去玩儿。”
“新元节将至,京中将要解除宵禁,若有机会,我带你去逛一逛夜市,如何?”
“那还要多久?”
“约是两三日罢!”
“还得这么久?”魏晓枫一脸愁容,“也不知道我爹让不让我回家过新元节,我娘一个人还在那里呢!我四哥一心读书考取功名,很少与我和娘亲近。他大约是不会陪娘的。”
封越记得,他出事时,那魏四郎是第一个站出来与魏晓枫撇清关系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晓枫临走前,也未曾再见过他娘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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