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小姐,李大夫开的药我已派人领回来了。”傍晚时分,春儿端着一方精致的木盒谨慎呈在江念欢的面前。

江念欢伸手打开木盒,只见盒中放着一翠玉小瓶,瓶内盛着数枚绿豆大小的药丸。她倾倒玉瓶,自里取出一枚药丸捏在指尖揉搓打量了一番,又顺手将它丢进了茶杯中。那原本紧实的药丸一触水面便迅速下沉,旋即在杯底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气泡,不一会儿,便是全然溶解。她轻轻沾了一指杯中之水,放在鼻尖细嗅许久,又浅浅尝了一口,发觉这掺了药的水竟是无色无味,一如常态。

江念欢这才笑逐颜开,不由赞叹道:“这李行风医术果真卓绝,这药配得深得我心。春儿,回头再给他多送些诊金答谢。”

“夫人,李大夫交代了,这药效力极佳,每次只需合水服下一枚即可。”春儿在旁恭敬应道。

“一枚怎么够。将军病了这么些年,要我说呀,要么不用,要用就得用够量了。”江念欢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又嘱咐道,“春儿,你去沏一壶将军最爱的碧螺春。今夜,我要见他。”

“夫人,老爷有令,您不得外出的……”春儿闻言面露讶异,忙不迭提醒道。

“我不能出去,也没说不让其他人进来看我呀。”江念欢只是一笑,怡然自得答道,“晚些时辰你去将他请过来,就说欢儿我呀,想他了,请他前来探望。”

春儿这才低声应道:“是,夫人。”

……

晚饭过后,春儿便是去请季将离前来,只是一连等到天黑,对方却也没半点动静。

而季将离,此刻正窝在自己房中,全无兴致地翻着几封卷轴。自打他随两位夫人入住江府,江御便是好心地特意为他辟了一间书房。本是供他处理公务所用,却未想到这半月来,他竟都是独宿其中,俨然已将这书房变成了卧室。旁人皆羡他娶得两房娇妻,应是夜夜笙歌缠绵悱恻,谁人又能知晓他心中烦闷。

这二位夫人,原本一位是他魂牵梦绕,一位则是阴差阳错。可谁知相处久了,那曾经魂牵梦绕之人,竟是渐渐在他眼中失了光彩,反倒是因为无止境的痴缠,令他从心底生出了几分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厌烦。而阴差阳错那一位,除了有求于他之时曾经显露弱态,其余时刻却都是坚如磐石,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无论他如何竭力靠近,却都始终被挡在墙外。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心中牵挂着的究竟是哪一位。

江念欢被禁足数日,他理应前去探望,可每每行至她小院前,心中却是不受控制地生出奇异的烦躁。她自伤之时,他曾许诺要爱她、护她,不令她受分毫委屈。可时过境迁,他依旧觉得,那日江念欢的举动颇有欲盖弥彰之嫌,也愈发觉得自己打心底里并不认同对方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在将军府还是太仆府中,她似乎都习惯于站在看似无辜的立场下毫不克制地散发着对周边人的恶意。季将离并不蠢,他心里明白,或许他早就觉察,只是一度竭力回避面对。

因而当春儿禀报之时,他虽并无急事,仍是硬生生躲在书房拖着时间。他并非已然对江念欢全无感情,恰恰因为有这情分在,他才更加想要逃避去接触——毕竟先前每一次更亲密的接触,换来的都是心底更清晰的疏远。只是无论如何,他断断没有晾着对方贴身侍女在外候着一夜的道理。于是他只得暗自叹息,最终在夜阑人静时,与春儿一同前往江念欢院中。

寒夜漫漫,空中的那轮月状似银盘,圆润饱满。璀璨银辉顺着夜风散落在他眸子里,那团圆的意象却反倒衬得他越发心底缺了一块。

今夜她屋中并未点灯,反倒是燃着一支支不知何处寻来的龙凤花烛。赤红火焰在月色下被拉扯着摇曳,朱辉映壁,光影交错。江念欢身着一袭月白色齐胸襦裙,外披正红色薄纱罩衣。宽大衣袖轻垂地面,看似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又隐隐约约透出些白皙的肌肤,含苞待放。点点烛火中远远望去,竟不似凡人,仿佛九天之上被谪的仙子。

“夫君,请坐。”江念欢笑着抬手,翘起尾指指向她面前的座位。

季将离顺势而坐,抬眼望她:“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他本想接着补一句“可有反思”,可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江念欢倒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疾不徐地替他杯中满上茶水,柔声道:“多谢夫君关心。近日来,欢儿一直都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欢儿当真是知道错了。欢儿不该听信旁人谗言,也不该如此莽撞行事。可是欢儿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夫君着想呀!”

“为我?”季将离略有迟疑地举起茶杯,碧螺春的香气顺着茶液沁入肺腑,“为何是为我?”

“欢儿不过是担心姐姐移情别恋,夫君会因此伤心……这才一听到消息便慌了神,未经细想便告知了父亲。欢儿如今,已经知错了,还望夫君垂怜。”江念欢轻垂目光,眼中水痕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你……多虑了。”季将离自嘲一笑,她后续所言似是全然并未听进耳中,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她的心,自始至终便未曾放在我身上。”

后面半句话的声音太轻,因而似乎并未纳入江念欢的耳中。她若无其事道:“夫君不会因此与欢儿生分了便好,欢儿可是一颗心全然扑在夫君身上呢……有时候,便是顾不上其他的了。对了,夫君,这是欢儿特意为你备的新茶,你用得可还满意?”

季将离此时并无心思品鉴,只是囫囵饮下,心不在焉地敷衍道:“确实是好茶,欢儿,你有心了。”

“既是如此,夫君,便再饮一杯吧。”江念欢故意侧着身添茶,薄纱外衣顺势滑落,露出大半块雪白的肩膀。

季将离心绪混乱,未作多想便是将她添的每一杯茶水都统统饮尽。只是喝着喝着,他却觉得似乎有一团难以言喻的热气自心头弥漫而开,在他体内畅快运转,最终逐渐汇聚,直至沉淀在小腹处。身体似乎变得愈来愈烫,就连视野所见都渐渐变得恍惚。这种感觉,似是饮醉,又比醉意要来得炙热得许多,仿佛带着某种无法抑制的侵略感。

江念欢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已是全然未再听进耳中。本能告诉他,似乎自己有什么地方渐渐变得不对劲。他不禁抬手按住锁起的眉心,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江念欢此时外衣已然跌落至双侧手肘处,她凑近他蹭了几下,声音听上去软乎乎的:“夫君,您看着似乎状态不佳,不如在欢儿这稍作休息……”

“不必了,你本就在禁足中,我留在此处怕是不妥。我回去歇着便是。”未等她说完,季将离却是径自站起身。喉咙干涩得难受,似乎先前饮下的茶水一进入他体内便是被蒸发,他下意识地提起了那一壶茶继续往嘴里灌了几口,又道:“你这茶壶,我先带走了,明儿再还你。”

江念欢这回竟是未做阻拦,只是乖巧地应道:“好,夫君。若是夫君后悔了,随时回来找欢儿,欢儿会一直等着夫君的。”

季将离不置一词,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作以告别,旋即便是走出了房门。待他身影消散后,江念欢便将外衣重新穿好,又自窗台拎了一壶新茶为自己倒上,轻抬唇角安然饮下。

他那壶茶,她可是足足下了三倍量的药,任凭他此刻多么道貌岸然,等药效上来了,届时还不是得乖乖过来和狗一样地求她?她便在此处等着,且让季将离再多装几刻正人君子吧。

.

临近子时,忽然落雨了。细密雨丝随夜风潜入窗内,轻飘飘地落在江意晚拆开包袱的手背上。

李行风带来的包袱里,是一套夜行衣与一封极简的书信。信中寥寥数字,不过交代了时间地点,甚至没有落款——【今夜子时,城西义岭恭候意晚小姐大驾。】

她放下书信,举起那套玄衣往身上比划着,居然发现尺寸意外地贴合。说来好笑,当初她出嫁之时的嫁衣尚且是未经裁剪的现成品,而谢云停为她准备的一次性衣物,此时反倒看起来更加用心。

东风已至……江意晚明白,谢云停所等的那阵东风,便是此时这场雨。雨啊,即是润物细无声,也可冲刷掉所有发生过的痕迹,将天地万物都化为原本纯粹的模样。

她抬起头,透过窗檐望向天空,眼中荡漾着淡淡的自嘲——月黑风高,细雨缠绵,当真是个掘地挖坟的好日子。

犹豫再三,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得选择这个惊扰亡者的办法。与谢云停分别至今,她未停下一刻调查,可却是毫无进展。如今除却开棺验尸,她竟是别无推进之策。甚至就连这个法子,都还得靠旁人点醒,她才能下定决心……想不出高招,又下不了狠心,她这做女儿的,当真是既无能又愚蠢,也不知虞晚英天上有知,是否会后悔曾经那般为她倾注心血。

她眸光暗淡,轻叹一口气,关上窗户开始换上夜行衣。谁知刚刚脱下外衣,便听见房门被人重重叩响:“意晚……是我,开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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